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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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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密眼睫盖住了琉璃色的浅淡眸子,看不清玉奇的神色。

只听见他的声音哆嗦着,缓缓道:“不知殿下,问的是哪一位抚南侯?”

玉奇被赵经纶翻了个面,挺腰后仰间盯住了帐顶微微弯曲的梁木,幻想那是自己的骨骼。

它不那么坚硬,可也很难被摧折。

云松山间雪絮很轻柔地飘下来,房内溢出的温暖会将它融化成水,同眼角的潮湿一起滑落。

赵经纶的虎口卡住了他的下巴,粗粝的指腹碾开了一滴泪,说:“两位。”

玉奇的眼尾红了,不知是泅出来的还是磨出来的,他用这样一双沁红的眼睛看向赵经纶,缓缓道:“好。”

“圣上继位之初,南疆诸部空前团结,共拜布谨为首,频繁侵扰占据大梁南境。”玉奇眼尾鲜艶,视线朦胧中,他断断续续地说着。

“......老抚南侯郁珏出生草莽,面容、面容俊美,骁勇善战,从军后一路功至主将,直至翎城一战封狼居胥......获封抚南侯。南疆诸部族均、均称其为玉面修罗。”

“其既在宁州享誉颇高,为何侯府事变之后,并无万民请愿?”赵经纶匝紧了身下之人,淡淡道,“当年朔北战事吃紧,十四年前南疆祸乱了结后,岭南九万大军均远赴青州,助力镇北军抗敌——战火之下,朝中虽无人上赶着提请抚南侯府一事,宁州城内却不当如此风平浪静。”

玉奇额发已经浸得湿透,在抽|送之中低声道:“那是因为,当年宁州城中有一传闻,广为流散。”

“抚南侯郁珏,于翎城一战前,与南疆赤蛇部统领私下密信通敌,才终致布谨与其长子身死。南疆之后,郁珏矛头即将指向煊都,已......已然怀有——串通谋逆之心!”

赵经纶骇然卡住玉奇脖颈,眯眼戾声道:“玉、奇。”

玉奇眼睫上犹悬泪珠,情|潮与逼近窒息的战栗感一同拍打着他,浑身痉|挛之间,他却并不显害怕,沙哑着嗓子艰难痴痴道:“我今夜所言,句句属实。”

赵经纶猛地松开手,玉奇低低咳了起来。

待呼吸平复后,他慢慢睁开眼,琉璃色的眸子瞧着赵经纶,继续道:“相传郁家三子得归,正是因为二世子郁濯亲口向布谨幼子布侬达,承认其父私下通敌一事,并告知、告知密信所在。”

“三子归城之后,煊都派人前来安抚,流言、流言也在授意下隐而不宣慢慢消弭,只在坊间偶存传闻。”

玉奇摊回榻上,闭着眼睛:“此后抚南侯府一日不如一日。二世子郁濯性情更是日益乖张——尤其在他当年其亲口供出密信的传闻一事上。若有论者,在场之人均格杀勿论。”

“宁州城中,渐渐终无一人敢提。”

“直至事变后第二年,圣上下旨,亲封幼子郁涟为抚南侯。”

赵经纶将一方帕子丢至榻上,勾手自架上取下衣袍,淡然道:“彼时朝中称颂不断,群臣皆赞父皇宅心仁厚、优待将门遗子。”

“是。”玉奇微颤着手指,并未去捏那方帕子,只轻声继续道,“郁涟承袭侯位后,虽体弱多病,却时时体恤城内民生,渐渐、渐渐积得方寸立足之地,但也并无重大建树。”

语罢,他抿住了唇,眸中含着水意,冷冷清清地望向赵经纶:“我离开宁州城时,乃是事变发生后的第五年。”

“此后便再未回去过了。不知宁州城中,近来有无新事。”

赵经纶眸中晦暗不明,半晌才道:“知道了——明晨还有祭天大典,好生歇息。”

玉奇拢了薄衫,一点点蜷起腿来,在水液滑落间茫茫然轻声道:“殿下慢走,不送。”

***

天地坛祭台在祭场正北方向,翌日破晓,群臣皆聚在这里,郁濯同周鹤鸣到时,场上窃窃声不断。

圣驾未临,国师也还未登台,郁濯系着氅衣长带,听见周鹤鸣偏头问:“烧已褪了,眼下觉得如何?”

郁濯也偏头看他,说:“好着呢。”

“一会儿开了场,”周鹤鸣说,“你安分点。”

郁濯笑着看他,眸子里藏不住狡黠,他凑近一点,吐息似有若无地钻进了周鹤鸣的耳朵:“既然是你吩咐的,我自当谨小慎微。”

他赶在周鹤鸣再开口前,伸出食指竖在嘴前,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你听。”

群臣嘈嘈,两三聚首,谈论的无非是昨日毒杀隆安帝一事与今日祭天典仪,斜后方忽尔传来一声带着浓重蜀州口音的夹生官话:“我觉得,这个人祭,怕塞不妥。”

正是昨日前来祝酒的兵部左侍郎程良才。

“程大人有何异议啊?”户部侍郎张兆眯眼瞧过去,睨着程良才道,“替反贼同党说话,程大人,头上这顶乌纱帽若是不想要了,随时可以摘下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程良才急了,一着急便更加吐不清字,喊叫道,“张大人,你莫血口喷人!若要论理,人祭制度早已废止千余年,宫妃仪灵虽有过失,到底为此付出性命,不当落得如此下场!”

“你若觉得我无理取闹——大可问问礼部尚书夫大人!”

夫立轩揣手站得好好的,猝然被点名道姓,只当没听见,伸着脖子兀自往祭台上瞧去了。

天地坛祭台为圆形建筑,遵循天圆地方之礼建成,夫立轩看过去时,只见一人雪白长袍曳地,赤脚踏上了台阶。

是玉奇。

这样冷的天气里,他穿得如此单薄,面上的血色近乎要褪净了,惟有额心一点朱砂红得刺目,像是白瓷上头绽开的一朵血梅。

郁濯和周鹤鸣也瞧着他。

郁濯嘴角噙着笑,缓声道:“想不到司天监少监,竟然如此绝色。”

周鹤鸣侧目看向他,被那颗小痣晃了眼,正欲开口时,忽听身后群臣肃然。

隆安帝终于到了。

这年近六旬的帝王今日总算从营帐中走出,脸上凝着一点疲态。

今日亦瞧不见太阳,铅云堆积在天穹上,沉沉欲坠。

“陛下——”立在百官最前头的内阁首辅端思敏首先躬身拜下去,他已年过七十,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里,天地坛的风吹着他花白的发,填不满面上纵横的沟壑。

隆安帝始终不愿放这位三朝老臣还乡去。

端阁老身后的人纷纷跟着行礼,礼尽之时,隆安帝抬臂以手背半遮挡在眼前,眯缝着眼问:“祭祀仪典,可准备妥当了?”

“回皇上的话,”夫立轩踏出来一步,道,“万事俱备,一切无恙,只待......”

“且慢!”

在场的人皆是一顿,抬起眼朝出声之人看去时,竟瞧见了拢衣而立的二皇子赵修齐。

他本一向低调,素来不理朝政,更不当过问礼部主理祭祀一事。

隆安帝面色沉沉,半晌方才开口道:“二皇子,你有何高见?”

赵修齐拱手垂目,不卑不亢地开了口:“儿臣以为人祭不妥,天地神灵庇佑苍生,不当反求苍生回饲血肉。”

“臣也以为不妥,”程良才慌慌张张,从文臣队伍里跨出半步来,朗声道,“昔日周公旦时便已禁止人祭,此法于道德伦理不妥,望陛下三思啊。”

“爱卿这样说,”隆安帝冷哼一声,“是在斥责朕罔顾立法人伦么!”

程良才连忙跪下,咬着牙继续道:“微臣不敢。只是——人祭一事,总归见血于天地之间,若为求来年庇护大梁康健,恐难得最上......”

夫立轩也已拢着袖出了列,拱手道:“程大人此言差矣,这人已经死了,便并非活祭,怎可同昔日商周人祭混为一谈?死物和那赤狐彩头,其实并无二致。”

这一番话又引来了户部尚书梅绍的反击,道宫妃之死尚且存疑,又称人命不可同畜生视作一物,群臣间愈发混乱起来,人祭之事实在惶惶,双方唇枪舌战,场面竟然隐隐不可控起来。

“够了!”隆安帝徘徊在群臣前头,猝然出声。

他侧身而唤:“端阁老。”

端思敏颤着手,恭恭敬敬地拜下去:“老臣在。”

隆安帝眯着眼,缓缓道:“端阁老,以为应当如何?”

端思敏闻言跪地,将头深深磕了下去:“老臣拙见,以为此事本为惩戒谋逆犯上之徒,于皇威有理有益,可人祭废黜千年之久,实在于道德教化稍有不妥。若陛下欲彰天理昭昭,或可另寻他法,不致引发口舌之辩。”

郁濯自风里看向他,在场的上百双眼睛都落在这枯槁老人身上,静默之间,赵修齐拢着袖开口道:“阁老所言极是。君既行于上,民自效于下。”

他掀袍拜下去,朗声道:“望父皇——三思。”

后头齐刷刷拜下去一众臣子,皆磕头呼道:“望陛下三思。”

云松山中的风也被这样的呼声切得细碎,隆安帝抬臂扫过跪下众人,一字一顿道:“好、好啊!”

他一拂袖,直指赵经纶:“你以为呢?”

赵经纶回头,扫过这一张张文臣的脸,跪下的或青涩或激昂,立着的或内敛或愤慨,均砖石一般静默着。

半晌,他方才道:“儿臣倒以为,并无不妥。”

隆安帝说:“讲。”

赵经纶跪答道:“乱臣贼子之辈,本就不应善终,亦不可得大梁神灵庇护。既非我大梁子民,又何拘于礼法教化之中?非我族类,自当杀之祭之,以儆效尤。”

隆安帝抚掌大笑,竟主动引着赵经纶起了身,朝群臣冷声问到:“都听清了吗?”

祭场之内,再无一人出言反对。

白松山中的雪絮飘进郁濯脖颈间,化作融水寸寸浸入皮肤,好似编织着一处不可触碰的囚笼。

隆安帝立于群臣之前,逆风扫视过祭场中众人,又落到天地坛上上被洁白祭袍裹挟的玉奇身上:“吉时已到。”

“——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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