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是你吗？林！”

林寒刚脱下染了不少灰尘的手套，顺便把公用的纸币重新收纳进伸缩胶囊，因为洁癖的心理将收纳工具擦了个干净，才重新放入衣袋里，顺便躲开险些要直直撞上来的某人。

地区管理员凯恩，有着多重叱咤天问的身份，例如，前毒枭的乌龙私生子，以及侦察官林寒曾经在学院中的室友。

“你冷静一点。”林寒退开半步，重新拉了张椅子坐下。

此时原本默默无闻的咖啡厅已经围上了电子警戒线，凯恩带着一众机械守卫赶了过来，见到林寒的这一刻万分激动，差一点儿现场飙泪。

·

十分钟前，昏暗的地下室中一阵枪林弹雨，涉及交易以及开枪的人都被林侦察收拾了一顿，此时目光虽有不忿，但不得不束手就擒，安分地由机械守卫带去审判枢分部，听候发落。

见人已经被带走，咖啡厅里的狼藉也收拾完毕，凯恩立即做了杯咖啡，顺手拉了个花递给林寒。

林寒接过杯子，暂且搁到了一边。

他抬眼，目光里并没有什么叙旧的意思：“辖区里仍然有此类交易，你可以主动递交一份离职申请。”

凯恩脑中立即警铃大震，差一点儿抱紧林寒大腿，但是理智告诉他，这当然万万不可。

“我真的不知道这几个人啊。”凯恩泪眼汪汪，“这段时间‘糖果’再次出现，我也一直都在查啊。”

“现在递交离职申请，还有一笔补贴。”

林寒的眼神跟天问此时的天气一样，没什么温度。

“你要相信我，我跟这几个人什么关系都没有。”

凯恩目光真诚，很着急地在脑子里搜刮着自己可供证明的东西。

林寒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叠，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时间没有再度开口。

“你每次这个姿势就让我害怕。”

凯恩见他没有再说话，心里猜出了个七八。

这人肯定是故意恐吓他，以示提醒。

太久没和林寒说话，差点儿忘了这样的“相处之道”了。

不过林寒相信他所说的话，绝不是出于那点儿可以四舍五入忽略不计的室友之情，而是实打实的取证。

惊觉真相的这一秒，凯恩方才打着哆嗦的察言观色康健如初，马上接上了话：“是这样的，林侦察，我真的在全力调查，但是这些人向来都很狡猾。”

“你也知道，当个地区管理员不是很容易，首先，地太大，其次，人太杂，再就是，这里不是帝都，现在还不算特别发达，治安得整顿好多年才能达到优等水平呢……”

说到这里，他差点儿自然而然地想提议能不能涨一笔工资，但再次被理智生生扼制住，毕竟这真不归林寒管。

“见过这个人没有？”

林寒恰到好处地惊吓之后，终于摆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

凯恩立即停止自己的叨叨，仔细看着终端传输过来的图像。

图像上呈现的是个Omega，留着大波浪卷发，即便被照片定格在了一个浅淡的微笑上，褐色的眼底仍然淌着几分勾人心魄的风情。

凭他敏锐的直觉，是个绝对的极品。

“林你也知道，这里来往的人那么多，我不可能个个都有印象。”凯恩实诚地摊摊手，表示这样的问题实在很难回答，“当然，这个我是可以查的。”

他留意着林寒的眼色，确认自己刚刚说的两句话没什么问题，于是接着问了一声：“她怎么了？”

“死了。”

林寒回答得倒是干净利落，凯恩却觉得脑顶炸开了一朵蘑菇云，什么对于“极品”的浮想联翩立即烟消云散。

大侦察官虽然没有跨星球出行，但是跋涉千里到这个倒好不坏但相对帝星绝对是个烂地方的区域问起这人，恐怕还不是“死了”这么简单。

“今天之内。”林寒慢慢道，“可以吗？”

稍不留神去听，这句询问真的像是在温和地问人意见。

不过凯恩知道这等好事从未发生过，立刻汗毛倒竖，精神抖擞，连忙应道：“能能能。”

林侦察婉拒了坐在管理厅里品茶吃甜点欣赏高雅音乐慢慢等待结果的邀请，说自己要四处转一转，不用叫人跟着。

凯恩看着林寒慢慢走远，心里头松了口气，但又有点儿落寞。

他从兜里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细管，鼻尖凑近，贪婪地呼吸着管中清淡柠檬水的香气，眉眼彻底舒展开来，但转即又皱了起来。

“身上的味道变了……”

他喃喃自语过后，一转眼就同机械守卫冰冷的双眼对视，冷不丁回了神，于是又是害怕、又是兴奋地开始了线索的调查，期盼能在林寒所给的期限之内给出一个尚且满意的答复。

——

距离帝都有些距离的南谷区星际网信号还算稳定，四处大屏滚动着第八星界最新的战况，同时给了统帅几个特写。

军部队伍虽有损伤，但是势如破竹，已经近乎将第八星界反抗军势力纠了个干净。指挥部培育的中坚部队也陆续出发了两批。

这么一看，近来没有战火的地方却显得更加危险。

曾经一度被消除干净的毒物“糖果”再次出现，无论是帝星还是其余星球，都没能逃过“糖果”的肆虐。

如果正如那位接头人九木所说，联盟中有“贵人”相助，那么这件事情就会复杂很多。

根据寄生虫提供的线索，安娜曾经到过毒巢，经过一番搜寻，联盟指挥部能锁定的就是南谷区，这个地方确实不小，来往之人身份各异，锁定一个刻意隐瞒踪迹的人，不是那么容易。

不过这个地方对于林寒来说也有特别的意义。

他以前跟随父母来过天问星，南谷区就是游览过的区域，而在同父母最后一次相见过后，他成了一个孤儿，同北河星的很多孩子一道被再次带到了天问星，从此长居于此。

在这批孩子没有被特别“分类”之前，他们一同留在了南谷区一段时间。

若干年前的南谷区比起现在要混乱很多，因为当年北河星出了大事，发生了战乱，震动了整个安图，所以星系各处都有不少巡逻的军队，南谷区也不例外。

林寒对于当时的南谷区，记忆最深刻的除了身边大大小小孩童的哭声，就是稍微一探头就能看到的长靴，以及鞋靴踏地，哒哒哒不停的声音。

天生的直觉告诉他，近来的几件大事之间，都有不小的联系。

无论是指挥部遇袭、机甲库被盗、有买方高价收购散落机甲、第八星界遭遇袭击，还是“糖果”再一次涌入地下市场，众多星民误入歧途，背后之人牟取暴利……

不过思绪在这里被卡住了。

正如不久前石大风所描述：“这种感觉就像是便秘，哪怕能稍稍冒出一头，事情都不至于这样。可是偏偏卡了一大块在这里，十分不通畅。”

联盟指挥部内讨论来讨论去，决定先从肆虐的“糖果”着手，抽丝剥茧，何况先前寄生虫提到的东西跟毒巢也脱不开关系。

这事是口不小的锅，这段时间由指挥部和军部两大权力之手共同端着，谁也没有随便甩给谁，不过因为其他事情中途打岔，导致一直没有明显的进度。

再怎么明争暗斗，该出力的地方还得出，于是林侦察身先士卒，亲自过来打探了。

南谷区地区管理员凯恩，长相酷似前毒枭，其母亲也确实同毒枭有过一腿，后来凯恩长开了之后，亲妈亲自领着儿子上门讨债，然而后来仔细一琢磨，偷偷摸摸做了亲子检测，发现孩子不是毒枭的，于是赶紧卷铺盖走人，声明从今往后互不打扰。

这一度成为了新闻池彩糖服务推送中的一个热点，被称之为最冤枉的“喜当爹”事件。

不过就是因为这样的麻烦，凯恩在皇家学院的时间，基本每个月都要被审核一次，生怕他私底下进行了什么不法勾当，结果是他给学校猫咪建房子、隔三差五亲自动手打扫宿舍的良绩被载入档案，毕业的时候得了个“道德标兵”的荣誉。

这人说来也神奇，既是被严查的一波星民，同时也是由指挥部亲自推举的一位管理员，林寒当时也投了一票。

他不常待在宿舍，但同凯恩有过几面之缘，算起来是在学院当中除却邢朝平、库伯一众导师以及罗丹、石大风等同门之外，还算熟悉的人。

前几年指挥部和军部杠得更加火气漫天，在决定各大地区管理员的事情上争得头破血流，各不退让。

而最终南谷区的管理员，背后的一推手是指挥部，算是在这个地区的决定权上略胜了一筹。手底下的“眼睛”更多，能够掌握和控制的信息越多，然而要承担的责任也就越大。

同安娜有关系的毒巢和那位“金主”如果是在这个地方出现，那么指挥部就更需要查个彻底了。

——

林寒这么想着，抬头正看到屏幕上晃过了尹天曜的脸来。

这是一组滞后的镜头，属于战火稍歇之后星际网捕捉到的一点儿边角。画面中的尹天曜并没有在笑，嘴唇轻抿，薄蓝色的眼睛透着一股专注。

那种专注同以往不同，毫无戏谑他人的意味，余下的是不可撼动的决心。

你会觉得，这个年轻人意气风发。

阿对在这一刻再一次“自作聪明”，自动给尹天曜的终端发送了一道通讯流。

林寒没有来得及挂断，通讯流却已经成功接通，另一头是一道留言：“不要太想我，亲爱的，记住你答应的事情，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先存下来。”

林寒没有打断对方的留言，只是在长音提示之后回答：“没什么，确认一下你还活着。”

“不然会影响我的计划。”

“再次祝你凯旋，尹元帅。”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唇角已经慢慢溢开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