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可而止。”林寒回应，“你以为现在能好好站在这里，只是因为当时出现的荒星事故？”

他这么一说，尹天曜立即摆出一副顿悟的模样。

那分明是一个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注定会失败的任务。

对于这件事也是一样的感觉……

尹天曜不可能对此毫无察觉，他清楚他不会无缘无故地了结任何人。这时候再一次追问，好像是故意要他亲口承认“他不会动手杀他”。

好像每一次近距离接触过后，对于这个人的情绪都能更加敏锐。

譬如现在，尹天曜好像特别高兴。

尹天曜道：“所以你也觉得这些指令没道理不是？”

“那就好好当个叛徒。”尹天曜凑近林寒说，“和我一起。”

他的手抬起来，像是要自然而然地抚上林寒的发梢和后颈，可是中途突然变了个角度，成了一次莫名其妙又十分不打眼的握手。

“你估计得很对。”林寒淡然道，“但为什么是军部？”

如果是指的肃清反抗军这件大事，军部并不会独自应战，这一番临时讨论已经将指挥部一起拉下了水，而徐亚宁身为指挥官，分明欣然应战。

尹天曜说：“难得见指挥官这么好说话，所以我觉得军部一定是新的靶子。”

“你觉得呢？”

他薄蓝色的眼睛里微亮着光，十分专注的目光能轻易引诱旁人。

不过他面对的林侦察目光清澈，仿佛随时能够看穿一切，似乎不论对犯人还是朋友，都能保持十足的从容不惊，像是具有至高吸引力的猎物，又像是棘手的猎手。

“你在之前就猜到了徐亚宁的意见。”林寒笃定道，“所以你手里还有线索。”

“你的那一位下属，应该搜集到了不少新情报。”

尹天曜并没有否认：“这么闹一出，的确是想要联盟伤筋动骨。”

“我让赛伦斯去查看影像存储了。”

各方在战斗的时候会利用终端功能进行作战记录，便于此后研究敌方部署以及武器构造，全面了解对方的作战实力和军武来源。

“动作挺快。”

林寒说得不咸不淡。

在进入乌烟瘴气的会议大厅之前，他也只是粗略查看了部分阿对留下来的影像，还没有细看。

毕竟刚才的状态，称不上有多“好”。

但是尹天曜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如既往地精力充沛。

林寒下意识别开目光，本来想及时收回手，却发现这人拽得挺紧。

“对方已经把钥匙给我们了，现在就是打开盒子的时候了。”尹天曜道，“亲爱的，猜猜里面会是什么？”

“埋了很多年的东西。”

林寒一回答，脑中浮现出不少回忆。

尹天曜又说：“这一次就算顺利，也会在战场上留很长时间。”

“林，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我知道，你肯定有一些话刚才不方便说。”

林寒很想反问一句“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信”，不过想到这人马上要带领军队上战场，着实会在他耳根子清静的时候折腾一番混个劳苦功高，所以勉强再一次大发慈悲稍显“温柔”地回答道：“祝你凯旋，尹元帅。”

眼神里写着“放手”。

“就这样？”

攥着手不放的尹大元帅明显对此不满意。

“其实我心里很无奈、很紧张、很担忧。”尹天曜说得十分恳切，“很害怕这一次会不顺利。”

这人眼中好像真的有一丝委屈巴巴，迫使林寒费力搜刮了一下脑中勉强算得安慰人的词句，最终抛出一句：“你在军部的时间，不该是白混的。”

林大侦察官式的安慰总是需要人多反应两拍才能见成效。

尹天曜略微思考两秒，眼底才慢悠悠浮现笑意：“我的位子要是坐不稳，到时候你就收留我吧。”

“其实除了操纵星舰和机甲打仗，我还会些其他的事情。”

林寒当即反问：“正常的事？”

“不然你觉得是什么？”尹天曜眼睛里跳窜着戏谑，“不正常的有什么事？”

“没什么。”林寒说，“只是你的思维太跳跃了。”

尹天曜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你也是中坚部队的一员？”

指挥部的特训军队，向来没有公开具体名录，随时也在变动，林寒在其中也并不奇怪。

“有可能。”林寒回答，“听候指令而已。”

中坚部队会分出不同的统领，一般会选取有实战经验的前辈。不过即便是这些小队头子，手里也不会有丝毫的决定权，他们主要负责服从式战斗。

最终的决策部署权，都在指挥官手中。

“指挥官真是舍得你去赴险。”尹大元帅像是心疼了，“太不体贴了。”

林寒：“彼此而已。”

谁不知道军部闻名的地狱式训练呢？

此时他的手终于能够逃脱方才一阵的禁锢，然后双掌将离之际，他的指尖拂上一个轻飘飘的吻，像是小蝴蝶轻扑了下翅膀。

那是某元帅这一次正式的告别。

——

林寒随后径直走到监狱分狱，石大风立即迎上前来：“我说学长，刚刚尹元帅在跟你说什么呢？你们看起来像是在打情……”

“打情骂俏”被他成功咽了下去。

林寒觉得指尖还泛着几分痒，过上两秒才说：“醒多久了？能正常说话吗？”

他说的是被他亲手从自己星舰拎出来的敌军。

“能，但是……”石大风说，“有些关键问题就不开口了。”

林寒见怪不怪，又问：“目前能确定的信息是？”

石大风回答：“这波反抗军的确是曾经归顺了黑潮的一支队伍，但在此后重新独立了出来，吸纳了一些自由民，最特别的一点是……”

“他们吸纳了异种成员。”

这群异种成员想来就是那些白毛了。

石大风抓了抓已经炸起来的头发：“真是……我最讨厌审讯这项活儿了。”

审讯不是件简单的工作，尤其是审讯倒死不活随时准备赴死偏巧又很关键的犯人。

哪怕审讯得顺利，最终也容易做噩梦。

想到这里，石大风不禁开口道：“哥，你每次审讯完不会做噩梦吗？”

林寒反问：“你做了什么噩梦？”

“哎呀，就是敌军投雷炸我之类的，有次是异种附体到我妈身上掐我脖子……”石大风回答，“不不不，其实也不算噩梦。”

稍不留神，他真的露怯了。

好在林寒这一次没有准备指摘他什么，只是随他一道将重要的审讯信息看了一遍。

因为被抓住的敌军又一次昏厥了过去，暂时被罗丹看着，所以先被林寒再次审讯的是疑似加入了反叛联盟阵营的学生。

这人是分院的学生，名叫艾伯特，是位出挑的金发Alpha，此时沉默地坐在监牢的长凳上，对着面前的一杯热咖啡发呆。

艾伯特看见有新面孔来审讯，微微抬起了头。

他也有着一双蓝色的眼睛，但是同尹天曜的眼睛不同，蓝得有些灰霾，像是藏了不少心事。

同学眼中的艾伯特，平日在学院中绩点数一数二，积极开朗，乐于助人，是无数Omega的恋慕对象，说一声“人气王”也不为过。

他甚至在机甲小队正式开始比赛之前给队友打气。

“林侦察，你好……”

艾伯特看清了林寒的面容，语带哽咽地打了一声招呼。

林寒平时的记忆很好，直到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面前的艾伯特。

应当是在不久之前分院的表彰仪式上，他曾经将奖杯递到了艾伯特手中，甚至还同他握了握手。

那时候，眼前的青年眼中是充满朝气的，而非此时这般死气沉沉，一无所望。

“……我不是泄愤，也没有加入反抗军。”艾伯特缓缓开口，“我是被人威胁了。”

林寒的手中已经有了不少资料，他很快浏览了一遍，然后道：“你一直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家庭背景。”

艾伯特的父母曾是毒巢的成员，后来金盆洗手，但在近几个月，又重操旧业，重新制作起了已经被禁止良久的毒粉。

待在学院当中的艾伯特对此毫不知情，直到来海洛星之后收到了终端上的一封邮件，意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对于艾伯特来说，这无异于世界的崩塌。

在机甲小队前行的半途，他又收到了一道外来通讯流。

入侵的通讯流告诉他：想要他父母活命，就在圣火罐上动手脚。

艾伯特本来对此深感怀疑，但通讯流中随即传来了他父母的声音。与此同时，他消失的一段童年记忆突然回归脑海。

他原本就随着父母东躲西藏，花费了不少时间，才最终安定下来。

石大风不禁道：“那你必须要做好心理准备……”

无论当时的圣火罐有没有发挥干扰系统的作用，艾伯特的父母都大概率遭遇了不测。而中途能够成功入侵系统的通讯流，查实来自他在第八星界动乱之后消失的队友。

所以学院中的学生中，仍然存在加入了反抗军阵营的人。

“无论怎样，你第一时间都应当向联盟求助。”林寒道，“他们还不可能强大到随时锁定你发出的通讯流。”

“对不起，我……”艾伯特狠狠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我不想让我父母的过去被人知道，而且……”

“而且他们最近还在重蹈覆辙……”

眼前的林侦察却打断了他的话：“任何错误都是可以被纠正的。”

“你不会懂这样的感觉的。”艾伯特疯狂摇着头，“你出生于淤泥之中，再怎么粉饰自己，都丢不掉那层肮脏。”

“我是罪人的孩子，生来就是给别人垫背的……”

“我原来就是给别人垫背的……”

“没有人永远发光。”林寒再一次打断他，“机甲损坏，可以修复，比赛结束，也还有重新开始的时候。”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石大风有些讶然，抬眼望了林寒一眼。

这还是那位习惯损人的学长吗？

艾伯特继续抓着头发，鼻头泛红，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不是我……”

“他们可能也不会重新进入毒巢。”

“对不起……我居然还在怪罪他们……”

艾伯特将父母重入毒巢归咎于自身。

他们一直以来并没有经济上的负担烦恼，所以不大可能因为缺钱而重新接触这些禁物牟取暴利。对方既然用父母的性命来要挟他，极有可能也是在用他的性命来威胁他的父母。

石大风叹了一口气。

林寒本来还想问点儿什么，但见艾伯特的状态不佳，也不准备追问，偏巧此时罗丹给他们两个都传来了通讯流。

“有情况，你们快过来！”

罗丹平日嗓门不小，但不是随意咋咋呼呼的人，此时的声音却仿佛又碰到了突袭的敌军星舰，还带着点儿尖锐。

“你抓来的人……”罗丹喘了一口气，“他是真的不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