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天曜将飞梭停靠在皇家医院建造的停泊区，走起路来一如既往地意气风发，只是脸色不见得很好，甚至没有闲情跟医院里的医生打趣。

联盟皇家学院再度遇袭，尹天曜当日亲自送苏利文和邢朝平进入了防护舱体的时候，系统提示的遇袭点又多了几个。

他索性驾驶飞梭从高空追击目标。

不过不合乎常理的是，所谓的袭击者发动了一波爆炸释放毒气之后，再也没有其余的动作。

而且对方根本没有现出任何的踪迹。

尹元帅虽然见多识广，但是不太相信星际真的有幽灵的存在。

踏进医院，他乘上圆舱电梯，上了顶楼。

某位倒霉的侦察官和小学弟如今双双住进病房，受他精心安排，两间病房并没有相邻，相反，在走廊的两端。

尹天曜进了林寒的病房，见人指标正常，躺得安详，不禁轻轻嗤笑了一声：“林寒，最近睡得够长啊。”

陷入昏迷四十八小时的林大侦察官眼睫颤了颤。

“你说你是不是运气不太好，总是被袭击者盯上？”尹天曜俯下身来端详着林寒的脸。

林寒此时脸色苍白，唇色也偏浅，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的一嘲，眉头微微一凝。

这样的神情捎带着点儿病气，和某些时候可全然不同。

尹天曜没有继续嘲讽，掏出了果篮里的一个苹果，忽然开始安安静静地削了起来。

……

漫天机甲的聒噪声中，一道声音坚定而有力：“林寒，你知道我们和机器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被牵着朝前走的孩童想了想，然后指了指天空：“机器可以飞，可我不行。”

提问的人哈哈笑了几声：“可是机器为什么可以飞？”

小孩再次认真地思索一阵，然后仰望着大人：“因为他们有动能。”

大人点了点头，然后蹲下身子：“但是没有人，机器也不会存在的。”

他指着前方的巨型机甲。

彼时的重型机甲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像是一座小小的山峰，谈不上伟岸，但足以震慑。

“机器是冷的，而我们是热的。”

“是因为战士的热血，机械才得以朝前。”

说话的人将孩子抗在肩头，同机甲的顶部平视。

大人说的话，对于孩童来说，也有些费解，但是周遭的聒噪声和流光，永远铭刻在了孩子的内心深处。

……

林寒猛地呼吸一口，然后睁开了眼睛。

“亲爱的，醒得挺早啊。”

守在床边的尹大元帅盯着他。

神智迅速恢复的林寒起身，直接扯断了治疗光链。

尹天曜好心地给他背后垫上了一个大枕头：“着急什么，都躺了两天多了，再多躺躺也没关系。”

林寒递来一个眼刀，顺便在短暂的时间里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碰到的事。

毒气。

他是真的没想到，对方会选择散发毒气。

而好巧不巧，定时更新监控数据的学院C座大楼正是毒气散播的第一个坐标。

林寒反问了一句：“两天多？”

他靠在病床上，周围的治疗光链重新聚合，回归了原本的位置。

“两天多，五十四小时的样子。”尹天曜说，“补充一句，是自然苏醒，没有人为催促，我不会随便扇人耳光的。”

林寒忽略他话中的内涵，道：“袭击方是谁？”

“幽灵啊。”

尹天曜真挚地回答道。

在侦察官具有警告性的眼神提示下，尹大元帅也毫无畏惧之色，他极为绅士地递来了一杯水，不过林寒没有接。

“袭击方是谁？”

林寒语速很缓，问得很严肃。

尹天曜说：“遵照医嘱，你醒来之后需要先喝一杯温水，然后服用一些药剂。”

他略微一顿，又接着道：“这样配合治疗系统，才能彻底清除体内的毒气，且没有副作用哟。”

“乖，把药吞了。”

他说话声音极低，仿佛要哄着人吞下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林寒伸手接过水杯，将清水一饮而尽，又抽出摆在一侧的一根药剂，眉头皱了皱。

他随即将药剂瓶口松开，药水味道刺激味蕾，眉头是彻底拧了起来。

林寒很怕苦，所以以往干捱着不肯吃一丁点药。

不过他一年到头总会受几次重伤，不能完全依赖治疗系统彻底痊愈，很多时候都需要口服药物。

“有这么苦吗？”

尹天曜盯着细瓶里的浓黑液体，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

碍于微不足道的涵养，林寒没有翻出白眼。

不过林大侦察官紧皱的眉头以及握着药剂发白的手指骨节已经委婉地回答了这一个问题。

为了不让看戏的某个人笑话，林寒一口气将余下的一管药剂喝了个干净。

更加浓重的苦味延迟了几秒，药剂瓶插回移动架上，因为侦察官的愤怒碎裂了半管。

尹天曜看戏看够了，才垂身拎出柜子里的一瓶果汁，递给林寒说：“甜度合适，解个苦。”

林寒没有接受他的好意，身体略微后仰，靠在了枕头上，再次问了一句：“幽灵的身份是？”

像是不得到答案势不罢休的好奇儿童。

尹天曜说：“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林寒却很笃定：“你知道。”

他脸上愁云还没散尽，明显是喝药的苦味还没有褪尽。

尹天曜拎着甜水坐在了床边，听到林寒说的三个字，顿时得意起来：“这么重视我的想法吗，林？”

林寒的脸上顶着“有话快说”。

尹天曜望着林寒的眼神升起了一丝戏弄：“我觉得我现在没有办法冷静思考。”

“什么……”

林寒脱口而出，本来是想问“什么意思”，可话说一半，迎上尹天曜灼灼的目光，忽然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他的有所防备还是慢上了半拍，欠了些血色的嘴唇拂上了几分潮热。

这是个混杂着药水味儿和果汁味道的亲吻，苦甜掺半，碾压过寸寸呼吸，最终在终端的反击模式开启下中止。

林寒喘着气，尹天曜甩着被电麻了的手，有些好笑地说：“下手挺狠啊。”

阿对放出电流之后聚出人形，拎着因尹天曜受到“攻击”而弹出的猫形终端林林一阵乱揉。

林寒原本因为病气而颜色浅淡的唇在此时变得红润，紧紧闭合，一语不发。

“好了，我现在能够冷静思考了。”

尹大元帅的厚脸皮偶尔也知道适可而止，毕竟他能感觉到林寒这时候是真的心情不太好。

连着碰上袭击事件的林寒第一次觉得有很多因素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对于曾经揪下毒枭脑袋的林侦察来说简直无法容忍。

何况这事事关整个联盟。

“你那一样倒霉催的、兢兢业业的学弟在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第十七间房。”尹天曜这时道，“情况差不多，各项指标还算平稳，估计快醒了。”

林寒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查了监控。”尹天曜手上的麻痹感消失，于是自个儿开始削起了新的一个苹果，“你当时冲进机甲中心库，就像是狠命地抓上一团空气。”

他一边给果子脱皮，一边继续说：“不过应该很少有人能抓团空气抓得那么卖劲儿。”

“我不知道幽灵是谁，除了明明白白知道他们痛恨联盟，剩下的……”尹天曜话音再一顿，“你说会不会也跟镜像有关？”

林寒在片刻之间也思考到了这一点。

如果漩涡不是意外，而是人为造成，那么镜像能出现在荒星上，自然也很有可能出现在其他地方。

这么说起来，那个真正的“对手”的确有十足的能力来对付联盟。

尹天曜问道：“说到这片忽然冒出来的星域，前些天有人提议派勘测队进去看看，不过没人愿意。”

林寒对此并不觉得意外，毕竟没有人愿意在未知领域里莫名其妙地死去。

可这片漩涡状星域究竟为什么得以形成？

林寒忽然道：“第一索道附近聚集了太多流民。”

尹天曜说：“这么说起来，号称自由民的一众人也确实大有嫌疑。”

星际流民数量过多，四散各处，集结起来力量不容小觑，如果在背后弄出了一片新星域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肯接受联盟管辖、也没有固定定居星球的流民自称为自由民，将“联盟民”视作被剥削且无主权的下等星民。大多流民生活艰巨、四处迁徙，但也有一部分实现了理想状态下自给自足、不遵照任何规则的生活。

无论是哪一种自由民，都潜藏着星际随时可爆发的矛盾。

·

“林，你一定被人盯上了。”

尹天曜慢腾腾地将苹果瓣装盘，又插上牙签，递给了林寒。

林寒瞟了眼削成了兔子状的苹果，反道：“你以为自己很安全？”

被盯着的是谁还不一定。

“不用太担心我。”尹天曜道，“我的心思很单纯的。”

林寒“呵”了一声。

尹天曜手指搭上牙签头：“我只想要绝对的权力。”

“第一步，让戴维斯一方从军部消失。”他将苹果瓣慢慢塞进了林寒口中，“亲爱的，想要继续合作吗？”

“我知道你不脆弱，但是……”他轻勾出一笑，“谁也不比谁安全，不是吗？”

蓝色的眼睛里略微显露出埋藏已久的阴霾，但不过眨眼之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