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晴没有理会他的话。
她看见刘奉没有战马,自己也主动下了马,和他相对而站。
刘奉看见她这番动作,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没有戳到她的痛楚。
从那一剑明明能杀他却不杀他,刘奉就已经看出来了,眼前这个面具人有一套自己的规则。
既然她不打算立马开打,刘奉也不介意和她先来一套垃圾话环节,争取搅乱她的心态。
——他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看见沈晴下了战马,刘奉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突然就不想这么做了。
她这是要……公平?
她这是把他当做旗鼓相当的对手,要和他好好打上一场?
从来没有人如此正视过他。
就连在庆军将领里,他也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
因为他屡次战败,若不是跑得快,早已经死在战场上,其余的将领们都看不起他。
这一次之所以能得到提升实力的机会,并不是他运气好。
而是他命硬。
这么正视他的人,眼前的面具人还是第一个。
刘奉咽下那些即将出口的污言秽语,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兴奋。
“你没有战甲,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重新穿甲。”
刘奉主动提议。
沈晴摇头。
刘奉脸上的笑意僵住,沈晴下马的含义在他眼中又有了新的解释。
他还以为面具人和其他人不同,没想到还是看不起他。
好……好!
刘奉攥紧长槊,未完全褪去的笑意和刚涌上的杀意混杂在一起,面目再显狰狞。
所有看不起他的人——
都该去死!!
轰!
刘奉狠狠一蹬地,化成一道迅猛无比的红黑色闪电,主动进攻。
砰!
烟尘四溅!
城外的风吹得厉害,很快吹散了灰尘,露出里面一道弯腰的魁梧身影。
刘奉直起身,抬起长槊。
地上被他砸出一个坚实的小坑,不见沈晴的影子。
一击不奏效,这也在刘奉预料之中。
他舒展身体,像一头准备捕猎的凶兽,流露出陌生又危险的气质。
城墙上,沈卓被这一击吓得手一抖。
沈卓当然不是害怕刘奉过来杀他,他是在担心沈晴。
如果沈晴死在他面前,他不敢想象自己会有多么崩溃。
“换人,给朕换人!”
沈卓顾不得此刻是不是什么斗将的关键时刻,他半是恐慌半是怒意对着张广捷下令,顾不得维系帝王的威压。
都怪他,习惯了阿姊总是会更在自己身旁,竟忘了去注意她的动向,害她落到如此危险的境地。
“陛下,陛下!”
眼见着沈卓完全陷入混乱的思维,张广捷加重了语气叫他,靠过去,一手抓住他的胳膊,撑住他的身躯。
沈卓这幅魂不附体的模样,张广捷是真怕他忍不住晕倒了。
皇上要是晕倒了,影响是巨大的。
“镇定!陛下!”
张广捷低喝一声,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殿下既然选择上去,一定是有把握在身的,陛下应该相信她。”
“若是殿下实在敌不过,臣就是不要这张脸面,也会遣人去救她的。”
沈卓稍冷静了些,站稳了,看向场中,默默祈祷。
阿姊,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
墙下,比斗还在继续。
刘奉知道沈晴剑快,那她人快也是很合理的。
他握紧长槊,凝神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右侧,风动了!
唰!
长槊猛扫过去,空了!
遭了。
刘奉心头一沉,判断错了。
他的眼角已经看见了颈边左侧的银光。
长槊已经挥向了右侧,不可能再回守右侧,这一击刘奉没有武器可挡。
难道,他要这样死去了吗?
铛!
当然不是!
刘奉挡下这一击,抬头笑了:“我早就告诉过你,要穿甲。”
他笑着,调转狼牙槊的方向,向显露出来的那道身影狠狠砸去。
那挡下了沈晴必杀一击的,是刘奉的铁护腕。
虽然挡了这一击后,刘奉的腕间隐隐作痛,但活下来了,就轮到他反击了。
砰!砰!
连着几下乱砸,没有砸中一丝人影。
视野中,又失去了沈晴的身影。
刘奉沉下心,调动起自己体内的力量。
敌人在……
背后!
砰!
这一声响与之前截然不同。
长槊上传来了打中的触感,但并没有打实。
刘奉转身,这一次,他总算看见了沈晴。
可惜了,他只看见沈晴大腿上有道血痕,这一记若是打实了,那她应该身上直接开几个洞才对。
刘奉咂嘴,有些遗憾。
沈晴依旧沉默,连声痛哼也无,就再次攻了上来。
这一次,她的速度不但不减,反而更快了些。
铛!铛铛!
纵使刘奉已经把体内力量发挥到了巅峰,也只能挡下她的大半致命攻击,还是被她在没有铁甲防卫的地方留下一道道剑痕。
这样下去不行。
刘奉不再得意,心中一沉。
他不知道面具人能保持这种速度多久,但他以往丰富的经验告诉他,这种小伤多了,也是会要人命的。
必须得想个办法了。
他不能输,他已经有了力量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会逃跑的刘将军了!
现在的他,是重获新生的刘奉!
刘奉眼里流露出一丝狠辣。
他手中长槊挥动的速度微不可察一顿,露出一个左肩上的破绽来。
剑影果然不负他所望,抓住了这丝破绽,以闪电之势袭向他的肩。
刘奉势在必得,面具人中计了。
他佯装未曾发现她这一击,长槊胡乱挥舞着,直到她进了长槊能攻击到的范围,原本挥向右侧的长槊划了一个弧形,打回左侧。
嗡!
这一击破空之声凌厉,但刘奉脸上丝毫不见喜色。
空了。
刘奉心知不妙,右肩一痛,但他现在来不及顾及,又把长槊方向一转,回防右侧。
一步迟,步步迟。
他这情急之下的防守又露出左侧的破绽,被沈晴又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左右两臂都受了伤,刘奉挥槊的速度自然慢下来了,沈晴肯定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剑痕。
刘奉呼吸急促一瞬,又很快冷静下来,防守好身体致命处,对其余不致命的地方,不求完全能挡下来,只求不要留下太重的伤势。
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
就算他能一直防守好致命处,保证不被一剑毙命,但越来越多的伤口,也代表着越来越多的出血量。
刘奉已经感觉到了甲胄内部举手投足间的黏腻之感。
他很清楚,那不是他的汗水,而是他的血。
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刘奉面上急出冷汗。
斗到现在,他体内的力量已经完全被开发出来了,还有什么办法能增加他的胜率?
刘奉越急,心中越想不出答案,沈晴的攻势越来越猛,他不禁萌生出退意。
说到底,他其实还是当初那个被齐国将领们打得抱头鼠窜的刘奉。
暴涨了力量带给了他目空一切的勇气,但当这份力量不再起到明显作用的时候,那份勇气也渐渐消退了。
而勇气消退后,留下的依旧是为了活命无所不用其极的刘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随着沈晴留下的伤口越来越多,刘奉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虚弱。
刘奉一咬牙,一昧的防守只是自寻死路,他必须要为自己求得生机。
正巧,保持着高频攻击的沈晴精力也有些吃不消。
刘奉这么难缠的对手她也是第一次碰见,以往的敌人,根本不是她的一合之敌。
因此,沈晴也从未发现,维持这种速度竟然如此耗费体力。
在察觉刘奉的动作随着伤势的加重而变慢之后,沈晴也稍稍放慢了速度,但专注力丝毫没有下降,做好了刘奉爆起的准备。
她短暂的一瞬松懈被刘奉发现,当即一槊挑去打算把她逼退。
一挑一砸本是一套进攻连招。
刘奉不打算进攻,只想把沈晴逼退,但还是顺着惯性使出了砸这一式。
这一式刚动,刘奉忽觉不对。
体内力量骤然加大,原本后继无力的一击又生出新力来,带起徒然的破空之声,袭向沈晴面门。
虽不知道这股新力从何而来,但刘奉原本慌乱的面上展开了一丝狞笑,无比确认,这一击,对面躲不开。
他已经准备好看见对面头颅爆开的景象了。
叮——当!
一个比刘奉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黑影在地上翻滚几圈停下。
刘奉看清了那黑影是什么。
是一副熟悉的铜制面具。
眼睛处那两个黑黝黝的空洞,仿佛在嘲笑他。
嘻嘻,你要杀的人又被救下了哟~
但这一次,刘奉非但不怒气上涌,浑身血液反而就像被冻得凝固了一般。
他使出全力的一击,就这么定在空中,纹丝不动。
尽管看似没有任何人触碰,任凭他使出再大的力气,也无法将长槊移动一分。
而突然出现,将面具人拉开到他攻击范围之外的一袭白衣这时发出一声轻叹。
明明她说话的嗓音不大,刘奉却听得清晰。
“小辈们打架,胡乱出手不好吧?”
她说着这话,眼神看向庆军中心。
接收到了她这话,庆军中一个人影凌空掠出,越过一大堆士卒的头顶,落到这万众瞩目的阵地中。
“图个乐子而已,何必如此严肃。”
那人满不在乎,笑意盈盈,眼角一道疤痕显眼得紧。
他的身后,庆军队伍因为他刚刚凌空而起的动作有些骚动。
刘奉认识这张脸。
他对这张脸再熟悉不过。
刘奉看着那男子的眼神,就像看见了信仰。
或者说,就是看见了信仰。
那是国师,是予他新生的国师。
刘奉激动得几乎快忘记眼下的处境。
他听见国师跟那白衣人说话。
“竟不知此处还有道友,不知道友来自何门何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