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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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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请回吧。”

白琅刚打开玄关拉门,待认出来人的面庞,就不由得皱起眉。

他说着就要重新把门关上。松下凉赶忙上前半步,他单手卡住门框:“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白琅关门的动作顿了顿:“你不该来。要是想找白,他刚刚出门,现在不在家。”

“我是来找你的。”松下凉注视着白琅,他视线落在白琅低垂的睫毛上,那只左眼漠然空洞,而那只右目则紧紧闭合。

白琅的眼睛微微一动:“找我?松下的家主,和我这种人有什么话说?”

他陌生到让松下凉心底发寒。松下凉嗓音带了几分焦急:“你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分了?你何苦这么提防我?要是因为我伤了那个孩子,我和你道歉,我那时候真的不知情。还是说这些年,你对松下的做法……”

白琅松开扣在拉门上的手,他浅浅地、用沙哑地喉咙叹了口气:“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松下凉看着他,一股无名的悲伤填斥着他的胸膛,简直要从喉咙里满溢而出。他空咽了一口:“白琅……你愿意和我出去走走吗?我今天就是想和你聊聊。”

白琅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他又叹了口气:“等我一会儿。”

说罢,他关上门。室内传来踩在榻榻米上的脚步声,数分钟后,白琅重新打开拉门。

“走吧。”他说。

他戴上白色眼罩,衣服没换,只是多披了件外套。松下凉让开一步,白琅出门锁上锁。二人身高相仿,松下凉从他脖颈处嗅到若有若无的煎药苦涩。

黑色轿车已经等在门口。

白琅默不作声地上了车。他一路上只是望着窗外,甚至不过问松下凉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松下凉坐在白琅对面,他习惯了对人游刃有余,但在白琅面前,他怎么也摆不出自得的微笑。松下凉只要看着他,就仿佛变成了多年前的自己。

或许这些年不仅是白琅在逃避他,他也逃避着白琅。

“你什么时候搬回来的,我都不知道。”松下凉抿了抿唇。

“没多久。”

“是吗……”松下凉垂垂眼睑,“怎么突然回来了?我记得你好多年都不在这一带住了。”

“有点事要办。”

白琅答得很短。他似乎没有交谈的兴致,又像是有些疲倦,漫不经心地半阖起眼睛。

松下凉心里没来由地空了一下。他望着白琅,又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你以前还没有这么瘦。”

“老说以前的事情干什么。”白琅拽了拽衣领,将枯瘦的脖颈遮起来,“你今天到底为什么找我?”

窗外的景色不断向后退去,就像一段倒带的影片。终于,它下来,停在二人相遇的节点。

车辆停稳,松下凉跨出车内。他们面前是一条横穿城市的河,两岸陡成向下的斜坡,数米之外架着一座小桥。

“你还记得这里吗?”松下凉走在白琅前面,他来到小桥中央,双臂搭在栏杆上。

白琅站在他身旁。他向下望去,视线停留在不远处河畔:“嗯,十多年前我在附近住过。”

我指的不是这个。

松下凉真想这么说。

但他没有,他只是望着和白琅相同的地方:“是啊,差不多有十一年了吧。那时候我才读高中,放学就走这条路。我经常一个人站在河边,看着夕阳下流动的河水。那时候,总有一个青年人站在桥上,他一边抽烟,一边和我一样凝视着这条河。”

白琅眉梢紧了紧:“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来了。”

“我对他一无所知,可是我总觉得他和我一样。有一天他又在桥上抽烟,我抬起头看他……”

“够了。”

白琅声音发冷,他蓦地打断松下凉,抄在口袋里的手指隐隐发抖。

“烟我早就戒了,你也不再是小孩子了。”他淡淡地说。

松下凉望了他一眼。他转过身,背靠在栏杆上:“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说了。”

白琅注视着河面波动的影子:“你叫我出来,不会就是为了叙旧吧。”

“怎么会。”松下凉耸耸肩,“其实我是想和你说说白。”

“他怎么了?”

“之前我就觉得蹊跷,那天你去集会上找他,我才发现到底哪里不对劲。”他的语气又多了点往常那样的浮薄,“他应该不是你的式神吧?”

白琅眼神一黯。

松下凉向他笑笑:“别这么紧张,除了我应该没人看得出来,毕竟敢让妖怪附身的,整个业界就我一个。虽然你们相处的方式不像主仆,不过这方面也轮不到我说别人。第一次见他,你很快就把他带走了,我还没感觉到。第二次我忽然发现,你们两个之间似乎没有契约。”

“你怎么能确定我们没有契约?”白琅侧目盯着他,“我本就不用日本流派的法术,你感知不到我的契约,岂不正常?”

“所以我才说‘似乎’嘛。”松下凉舔了一下唇角,“就算你们是有契约的主仆,他也太奇怪了。你能想到吗?他居然对克制妖怪的烟毫无反应。还有那根发带,在我家院子里掉过一次……”

“我劝你不要深究。”白琅压着嗓音。

但松下凉并不理会白琅的警告,他自顾自地接着道:“你为什么不让他接近我,是不是就怕我发现他不是式神?他到底是什么?妖怪?神明?还是……半妖?”

白琅眉头紧皱。他转过眼睛,那只左眼盈满了不悦:“别多管闲事,这是为你好。”

“白琅。”松下凉直起身子,他凝望着白琅的眼睛,“不管他是什么,现在能帮你的只有我。其他家族和除妖师对你避之不及,要么就是把你当成随时能爆炸的炸弹。我不在乎这些,我知道你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我能感觉到,他让你很为难,你很爱护他吧?那就更应该让我知道……”

“这和你无关。”白琅转过身,他径直走向桥的对岸,把松下凉扔在身后。

“白琅!”松下凉猛地提高声音,“你要真是为他好,就把真相告诉我。他还有多少年,你还能活几年?”

在松下凉大喊他的名字的时候,白琅的步伐都没有丝毫动摇。唯有最后一句质问出口,白琅身子明显战栗了一下。他停在原地,没有继续走,也没有回头。

那句话几乎耗尽了松下凉全身勇气。他当然明白,自己怎么也不能和白琅提这件事,但是除了这个之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白琅对自己坦言相待。

松下凉咬了咬唇:“你……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他会怎么样?要是你愿意相信我,我可以让他做松下的门客,甚至是加入松下一族,做像你一样的除妖师。”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上心?”白琅的语气永远听不出情绪。

松下凉苦笑了一下:“我刚才本来想说这个……当年我还小,有一阵子非常迷茫。是你给我指了一条明路。虽然我很快就去上大学了,你也搬去了别处,但是我一直很感激你。”

他顿了顿:“你就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不行吗?”

“我对你哪有什么恩情。”白琅摇摇头,“那孩子的事我也不能和你说太多,总之,他确实和我没有契约。他是个半妖。”

“半妖啊。”松下凉沉吟片刻,“人类也能看到他,是吗?我和他单独出去过,他身上没有妖术的痕迹,但是普通人都能看见他。”

白琅叹了口气,靠在桥头:“你太敏锐了。他是个好孩子,要不是我现在这样……”

松下凉踱步到白琅身旁,和他一同半倚着栏杆:“你的病我也会想办法。要是你愿意,可以把白送到松下家,我能教他一些妖术。你的派系我听说过一点,都是对特质要求很高的法术,掌握起来有些难度。”

“这病你就别操心了,没得治的。”白琅望了他一眼,“你们的法术能轻易传给外人吗?”

“只要不是本家禁术,别的东西不管什么派系都大同小异,学就学了。”松下凉挑挑眉梢,“这么说,你同意了?”

“带他去吧,小心点。”白琅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谢谢你了。”

松下凉轻轻笑了一声。他对白琅露出的笑容,并不是平日轻佻的调笑,也不是无力的自嘲。他笑得干净,不加遮掩,就像十一年前河岸上的少年。

他这一笑,白琅也跟着笑了。白琅笑得很浅,他看着松下凉海蓝色的眼睛:“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松下凉微微一愣。他从没听白琅说过这样的话。

“今天见你,你总板着脸。多笑笑吧,你笑起来好看。”

松下凉把白琅送回家的时候,正撞见白窈礼一蹦一跳地往家里跑。

白窈礼看到黑色轿车停在门口,以为是松下凉又来烦他,刚想上去怼两句,就眼睁睁瞧着白琅下了车。

白窈礼吃了一惊,他快步冲到白琅跟前:“白白白琅大人?!您这是……”

“哟。我们又见面了。”松下凉从车里探了探头,向白窈礼招手。

白窈礼看看松下凉,又看看白琅,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白琅大人,您怎么和这家伙在一起?他没对您做奇怪的事情吧?”

“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白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和松下家主出去谈了点工作上的事情。”

“工作?什么工作还要您亲自去谈?不会又要您去冒险吧?”白窈礼瞪了一眼松下凉。

松下凉还是笑吟吟的,他摆摆手:“真是的,你想到哪去了。我们就是讨论了一下今后的合作方向。还说到了你呢。以后你就可以去松下家学习了,怎么样,高不高兴?”

高兴个屁!白窈礼想把松下凉一脚踹回车里。碍于不能给白琅丢人,他只是面部扭曲,右腿抽抽,努力控制着踹人的冲动。

白琅咳嗽了一声:“白。”

白窈礼立刻变得端庄稳重听话乖巧:“能去松下一族学习是我的荣幸。”

松下凉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紧接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那我明天上午来接你,到时候可别忘了。”

“哎?!明天就去?”

“明天哦,你想不来都不行,白琅已经和我说好了。”松下凉关上车门,落下窗,向白窈礼挥手告别。

汽车沿着公路驶去,留下想咬人的白窈礼。

还有一脸无奈的白琅。

白琅拍了拍白窈礼的肩膀:“来,窈礼,进屋吧。你有什么想问的我进屋告诉你。”

白窈礼这才回过神,他扑到白琅身上:“您今天出去这么久,您该累了吧?我给您烧水,您去洗个澡,我来做饭。您有什么想吃的吗?松下凉那么□□,不会对您出手了吧?”

“我不太累……等等,你说松下什么?他对我什么?”

“啊不没什么,我是说您中午想喝汤还是喝粥?”

回到宅邸,松下凉推掉了下午的工作,独自在房间休息。

他并不疲倦,只是心神不宁。

松下凉靠着墙,合上眼睛。他一闭眼,夕阳下橙红色的河水就从双目间流淌。

“主人?”

熟悉的纤细声线在耳畔响起。松下凉抬起眼,贝儿跪坐在他身边,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主人,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贝儿向他膝行两步。

松下凉抓了抓自己的额发:“我今天去见了一个……一个老朋友。”

“嗯。”贝儿轻轻应了一声,她跪在松下凉身旁,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在自己膝上。她用手指为松下凉按摩头部,温热的指腹贴着松下凉的皮肤。

松下凉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我和他说了些以前的事,但是他好像不太想听。我们从前关系很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得很陌生。”

“不过今天看见他,我又觉得他还是没变……”

贝儿用温柔的语调附和:“那不是很好吗。”

“是啊……他不会变的。”

松下凉用手背蹭了蹭眼角。贝儿恰到好处的指力顺着头部,把惬意传向全身。他本不打算睡,但意识愈发模糊。

他又看见那条河。

他看见十一年前,一位少年坐在河边。不知何时桥上多了位抽烟的青年,于是少年和桥上的青年日复一日地在夕阳下相会,二人保持着无声的默契,却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少年忽然抬起头,想看清青年的面容。

他看见青年右脸上的疤痕,看见他的眼罩,还有一只疲倦不堪的眼睛。

青年注意到少年的目光,低下头,向他笑笑。

少年一瞬间有些震惊,有些茫然无措。他不明白,为什么青年如此无力,还能向自己露出笑容。他本该像常人一样回以微笑,然后二人继续各自凝望河水流淌。但那天他低下头,不知如何是好。

然后他被人轻轻拍了拍肩膀。

青年熄灭了香烟,来到少年身旁。

“这样看着河面,心情就能平静下来啊。”青年又一次向他微笑。

“啊……嗯。”少年模糊地应了应。

他想的其实是跳河寻死。

少年想了好多好多次,好多好多天。他一直没有一跃而下的勇气,或许正是因为有一位青年在桥上抽烟。他不敢死在青年面前。

那时候少年还不会谈吐表现,他木然地垂着脑袋。忽然青年伸出手,指尖掠过他肩头。

少年下意识地偏过头。青年双指捏着一只黑色小妖,把它从少年肩头拽落。

“你肩膀上落了一只虫子。”青年甩甩手。

少年微微张大眼睛:“你……也能看见吗?”

青年也出乎意料:“你看得见?”

现在想来,那就是少年打开心扉的契机。

那天,少年和青年坐在河边,他对青年说了好多好多话。他说自己家教很严,他不想回家,每天只有放学之前能在外面多待一会儿。他说自己在学校举止怪异,根本没什么朋友。他还说就算这样也有人对他表白,就因为他的容貌,却对他本人根本不了解。他也不知道如何拒绝,当时傻傻地站在那里,把气氛彻底搞僵。

那天,青年一直听他讲,直到太阳将要落山。

那天,少年找到了一扇窗。他从前被关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房间昏暗而令人窒息,他终于在黑暗中摸索到了一扇窗户,他用力将其推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后来,二人便经常见面聊天。青年没有告诉少年自己的名字,只说姓白。

少年从青年那里得到了慰藉。他说得越来越多,不论是什么,青年都能听他讲完。他后来甚至将自己母亲被妖怪杀死的事情也和盘托出,在亲历三年以后,他终于能谈论这场噩梦。少年伏在青年怀中痛哭一场,然后踏上变成大人的路。

后来的后来,少年去远方上了大学。当他再回来的时候,青年已经搬去别处,不知所踪。

无论怎样,无论何时,河水都日复一日,静静地流淌。

松下凉想,自己或许真的累了。他在朦胧中看到了无数过往的碎片,他胸腔里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失落。

但他又想到明天。

明天,白会来到这座大宅。他可以和他做很多事,可以和他讲很多话。这些事、这些话里都不会有那条河,都不会有中学时候的自己。

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早就不在了,他应该笑,因为他是松下的家主,他是松下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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