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般疏离,宋初衡怎会看不出来,他记得医生的叮嘱,尽量不要让沈透动气,昨夜就是因为气急攻心和腺体紊乱才会突然晕过去,他枯坐于床畔大半夜,为这个新得的宠物忧心如焚,此刻脑子清醒,也不想两人再唇枪舌剑的对峙,惹得沈透再晕死过去。
沈透脸色苍白无力的模样,如同脆弱的易碎的瓷娃娃,恐怕他再动手去捏,下一秒真的会碎掉。他疯魔,他想要逗弄沈透,却没想让沈透变成这副病殃殃的模样,叫他看得心脏微微发紧。
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能如此变态的纠缠一个alpha,这疯狂中有六分临时标记的占有欲在作祟,而剩下的四分,宋初衡说不清是新鲜刺激多一点,还是喜欢多一点。但有些事不必分得太清楚,只要是沈透,不论是用什么心情,什么心绪,他都是极其愿意并感兴趣的。
他用尽了极大的耐力,让自己变得正常一些,沉郁的眉头舒展开来,换上了往常一般的冷漠面孔,掩盖面具下的惊涛骇浪。他善于隐藏,也善于耍些手段,来捕食自己心仪的猎物,况且,他还给沈透留下了临时标记,沈透逃不掉的。
病房里安静得只有仪器运作的微响,沈透醒了,两人却都一句话都没吭,像是以沉默作战。宋初衡看着沈透削瘦的下巴,憔悴的脸,以及沉静纤长的睫毛,忽然想起什么,从椅子里站起身来,弯腰附身,一手撑着床沿,一手去抚开他的刘海探额头的温度。
沈透睫毛轻颤,立即睁开了眼睛,看见他悬在上方的脸。宋初衡长得极好,眉骨飞斜入庭,山根、鼻梁高挺而直立,唇形冷淡而优雅,唇色略微薄红,五官十分端正。那双丹凤眼正盯着自己,眼眸深邃之中带着鎏金,眼白中布着淡淡的血丝,眼神幽暗冷冽,像一团冷焰的火,隐藏着某种炽烈内敛的温柔。
沈透乌黑的瞳孔躲闪,下巴一扭侧过了脸,无声的表达着厌拒。
沈透穿着蓝白病号服,脸一扭更显得脖颈白皙秀颀,纤韧无比,让人很有亲上去的欲望,宋初衡松开他额上的手,改为捏住他的下巴要他转过脸来,垂眸说:“有没有不舒服?”
沈透抿唇,半阖着眼帘。
“医生说,你没了我,会呕吐,会发烧,这几天是不是很难受?”
沈透依旧没反应。宋初衡便低下头,作势要亲他。沈透立刻闭起眼睛,白皙如玉的手指揪紧了被子,一副紧张的姿态。宋初衡就低声笑了,好整以暇地低眸看他,温热的呼吸扑在他脸上,声音戏谑。
“你怎么焉了,怎么不推我了?”
沈透腹中积压着一团怨气,却如何都发不出来,被一个alpha折腾到了医院,实在令他难堪,他睁开乌黑的双眸,垂着如扇的睫毛,没有血色的上薄唇轻启,缓缓低声道:“滚开。”
宋初衡勾起唇角,指腹摩挲着他细腻的皮肤:“我喜欢你这样,你骂人的声音很悦耳,我想要你听话,也想要你多骂我几句,你知不知道,你骂我混蛋,骂我变态,骂我疯子的时候,都好像在跟我——调、情。”
沈透后悔开口说话了,他跟宋初衡根本无法用言语沟通。
“你知道调情是什么意思吗?”宋初衡用指背流连他削瘦下颚,下颌,最后扫过他温软的耳廓,捏住了他的耳垂,“是勾、引,沈透,你在勾引我。”
简直是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沈透嘴唇颤抖,气得要扇他,宋初衡扣住他的手:“别动,饿不饿?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你要吃药,不能空着肚子。”
沈透不语,却猛地一拽下手,仰头狠狠咬上他略微凸起的腕骨。宋初衡面色一沉,却任他咬着,散发出安抚的信息素包裹他。
“你总是喜欢咬人,没关系,我让你咬,小狗在磨牙期,这很正常,我可以充当你的磨牙棒,以后,你想咬哪里就咬哪里。”
过了变声期之后,宋初衡的声音褪去了清亮,音色变得稳重,低沉,富有磁性,有点淡淡的烟嗓,连着胸腔共鸣发出声来,将咬字念得缠绵极了:“你喜欢的,我都给你咬。”
他明明没有任何暗示,沈透却退避三舍,立即松开了嘴。
宋初衡笑,气息从鼻腔里发出来,显得缓慢,含着戏谑。他把手腕重新凑到沈透嘴边,贴着他柔软的唇道:“没解气就继续,我很大方的,你就吃这么一口,能饱吗?”
怎么会有人如此的恶劣?沈透红了眼眶,紧紧闭着嘴,眼里的怨恨几欲将他射穿。
宋初衡用更温柔地信息素安慰他,顶级alpha的信息素强大而温暖,可以给予舒心的慰藉,沈透的怨恨逐渐被平静替代,最后蜷缩起来,不由自主地揪住了宋初衡的手腕。
这只手腕他刚才狠狠的咬过,现在却散发着淡淡的松柏味信息素,传递着他抵抗不了的温柔,吸引着他想要得更多。
就是这样,顶级alpha可以驯服一切,小狗是不会拒绝温暖的窝的。
秋叶和树枝分道扬镳,安详的被保洁阿姨送进了垃圾桶,宋初衡骑着自行车,衬衫后摆被微风吹得鼓起,直至他按下了刹车,衣服才像被针戳破的气球一样泄了气,贴回了少年劲瘦的后腰。
宋家大门敞开着,陈淑云在院里浇花,见到他推着车进来,说了两句话,宋初衡应了,把车停在车库旁,背着双肩包独自进了门。宋家的女主人依旧不在,客厅里空荡,宋初衡上楼敲宋嘉言的房门,大概过了十分钟,宋嘉言打着哈欠顶着鸡窝头开门。
“你来这么早干什么……困死了。”昨晚生日聚会闹到两点多,但宋初衡凌晨四点不睡觉忽然给他发消息要他早点起不要忘记补习。他刚睡下就被短信声吵醒,回了个好,真是对宋初衡表示服气。又强撑着意志问了几句话,然后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宋初衡冷声道:“十点半了。”
宋嘉言又跑回床上趴着:“我现在只想睡觉,我妈给你多少补习费,我出双倍行不行……”
“起来。”宋初衡站在房间门口拧眉催促道。
他的心情不好,宋嘉言看出来了,不情愿地爬起来。
两人去到小书房,宋初衡把书包搁在椅子上,拉开拉链拿出资料放在了他的书桌上:“作业写完了吗?拿给我检查,等会儿复习知识点,下午做题讲解。”
“我还想睡觉,不想复习,你别管我啦。”宋嘉言把作业扔给他。
“你想过以后吗?”宋初衡问他,“再这么浑水摸鱼下去,恐怕连大学都考不上。”
“我的脑子本来就不适合读书啊,”宋嘉言说,“你别看我妈整天叫我学习,最后不管考得怎么样,她肯定会把我送出国的。”
出国的事成蕴涵跟宋初衡提过,宋嘉言这个太子爷肯定是要继承家业的,总要出国混个学历回来让公司的老股东们信服,成蕴涵连留学申请都办好了,就等高考后把人送过去。
“她是为你好,你有公司要继承。”宋初衡这样说。
“……”宋嘉言叹了口气,“等我回国,你就来公司帮我,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兄弟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再说吧。”宋初衡不动声色地转身,在书桌的另一头坐下,翻开他的作业,拿起一支笔敲着课本,“你现在得学会怎么跟外国人说话。”
宋嘉言:“……”
“你昨晚去找沈透到底是什么事?说到一半挂电话,我还听见他好像骂你了。”
“不是跟你说了?”
“那我也不需要你这样帮我,你这样逼他说有什么意思,最后不还是没说,一句生日快乐而已,用得着打架?”
“我没打他。”
“我去学校再问沈透,你这人,别仗着比他高比他大就随便欺负人家啊,这跟郑文杰有什么区别。”
宋初衡垂着眼,心里想的却是沈透趁他去买早餐从医院跑了,这会儿药还在他这里,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晕倒。
不过没关系,下午去学校,就能见到沈透了。
他能躲到哪去呢。
中午的时候成蕴涵回来了,一身干练的小西装打扮,化着淡妆,齐肩的短发让她看起来年轻许多,好似二十八九。宋初衡跟她打了声招呼,她点了点头,去抱了抱自己心爱的儿子,然后让他们下楼一起吃饭。
宋初衡婉拒了,自从他得知自己身上流着宋业德的血后,就再也不同成蕴涵坐一个桌吃饭了,他经常幻想成蕴涵知道这件事情后的表情,都是一副副狰狞的,歇斯底里的面孔。
他出了宋家大门,就看见宋嵘站在私家车边抽烟。宋嵘四十八,给宋家开了二十多年的车,和陈淑云再婚后,一直对陈淑云不错,就是性格沉闷。
宋嵘掏出烟盒,递给宋初衡一根,宋初衡接过,两人在车边默默无言抽了一根烟,就一道往保姆房里去吃陈淑云给他们准备的午饭。
已经深秋,江昙的天气渐渐转冷,沈透拉着一行李箱的棉被进了学校。
这个点校园里都是回校的学生,也有在草坪上聊天的,在北篮球场打球的,沈透穿过北门,默默地往篮球场的反方向走。沿着林荫小道下了坡再往左转就是男生宿舍门口。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宋初衡手里抱着篮球,刚从球场出来,天边日暮余晖如橙,勾勒少年人的高挑,又在他侧脸打下一层阴影,尤是骄阳似我,如琢如磨。
不过,沈透并没有看见他。
门楼前有三四台阶梯,沈透顿下脚步,吃力的提着沉重的箱子迈了上去,他一路从家里搬过来,显然已经费了不少力气,高烧后的余韵使他身体有些虚弱。他穿过大厅来到楼梯口,看着长长的阶梯,把拉杆拍回原位,提气拎着箱子爬了上去。
快到三楼时,楼上和楼下都传来了脚步声,他没太在意,拖着箱子一步步继续往上走,迈了七八层台阶后,就看见楼上下来的郑文杰和高绰,两个高大的alpha,仗着楼梯间宽敞也不让路,并排着小打小闹的往下走,脚步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沈透低下头,为了给他们让路,他就稍稍靠边了一点,谁知道正擦肩而过的时候,最左侧的郑文杰捶了中间的高绰一把,高绰躲着就往沈透这边倾来,撞到了他的肩膀。
沈透提着行李,这么一撞,就重心不稳的脚下一滑,要跟着行李箱一起滚下楼梯。
郑文杰与高绰目瞪口呆的看着行李箱滚落,而沈透正摇摇欲坠。
彼时,一道身影逆风而上,脚步飞快而稳健的接住了倒下来的人。
一时间,楼梯间里只余行李箱滚落和篮球与地板摩擦的声响。
半晌后。
郑文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竖起了大拇指,吹了声口哨。
“衡哥,牛逼啊。”
一股熟悉的松柏信息素包裹住了他,沈透睁大了眼睛,呼吸有些急促,如果没有人护住他,也许他就摔下去了,不论是磕到脑袋还是摔断腿,都不是一个好结果。
他的心跳快得像敲锣打鼓一般,浑身紧绷地靠在宋初衡宽阔的怀抱里,因为慌乱而紧紧地抓住了宋初衡的手臂。
他整个人几乎是悬空的,被冲上来的宋初衡用手臂托着腋下,下盘极稳地站在台阶上,竟然没有被他冲撞得一起摔下去。
沈透怔了许久,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宋初衡打横抱起来,步步上了阶梯,稳稳放到了楼道上,宋初衡力气大得很,好像抱着他丝毫不费劲,气也不喘一下。
沈透心有余悸地拉了拉衣摆,本想道谢,可因为救他的人是宋初衡,他又不知该怎么办了,宋初衡看了他一眼,转身下了阶梯去捡他落下的篮球。
“衡哥,来得挺及时啊,再晚一会我们就要闹出人命了!”郑文杰说,“对不住了啊课代表,我们绝对不是有意的!”
宋初衡捡了球,又把沈透的行李箱给提了起来,高绰扶了扶眼镜,对沈透说:“刚才我没看见,冲撞了你,你没事吧?”
沈透抿唇摇了摇头。
“那行,人没事就好,我们赶着去吃饭呢,都快饿死了,走吧老高。”郑文杰揽住了高绰的脖子,问宋初衡,“衡哥一起不?”
宋初衡说不去,两人就勾肩搭背的一起走了,仿佛刚才就是一场简单的误会。
周遭又安静了下来,沈透扶着扶手低眸,看着阶梯下边的宋初衡——手里的行李箱,说:“还给我。”
光从楼梯间的窗口映进来,宋初衡单手抱着篮球微着仰头,对站在逆光下的沈透勾起了唇角,逗弄般扬眉道:“不、给。”
沈透咬唇,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