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初刻，正到了用晚膳的时辰。高融和钟永望在外头摸索了好几个时辰，赶巧回来了。

按规制，特使奉旨出京，一应的餐饮住宿皆由州府照管料理。按许浑他们的品阶三餐用银是一人二钱，这还不算外出公干的贴补。

驿馆晚膳给三位特使预备了一荤两素一羹一汤，他们都聚在许浑这间屋子用饭，兰磬他们几个在后头自己屋里用饭。

吃完饭用过茶，许浑才把高融和钟永望两人叫了进来。问他们事情打听的情况。

钟永望先道“小的沿着街市一路往左，有绣坊、绸缎庄、油盐铺、肉铺、私塾、镖局、胭脂铺、杂货铺、米铺、客栈、典铺、茶肆、香烛纸扎铺，还有一些零星的散摊，有卖馄饨的，卖……”

许浑捂起耳朵，大声道“你住口，高融你有什么线索吗？”

钟永望有些不大高兴的退到一边，高融作揖道“小的与卖馄饨的掌柜仔细打听过，说今早刺史的私宅前有一民妇拦轿告状。”

岳览瞧着有意思问道“状告何人啊？”

“状告防御使左明旺。”高融道，

见上坐的几位大人都不言语，高融只好又说道“那卖馄饨的还说左明旺与戴长史是甥舅关系，为着这层关系左明旺才入的王府。”

许浑听着有些不对劲了，这卖馄饨的神通广大啊，这些事情他也知道。

霍无忌却问了一句更不对劲的话“那馄饨你买了吗，可能尝过？”

高融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出门急没有带钱，掌柜大叔人好送了我几个尝尝，挺好吃的。”

霍无忌又问道“里面是什么馅？”

高融说道“那大叔一边卖一边说，他这馄饨是细切肉臊子，入茭白、韭菜、藤花，以川椒、杏仁酱少许和匀，裹之。皮子略厚小，切方。再以真粉末擀薄用。下汤煮时，用极沸汤打转下之，片刻可食。”

霍无忌再问道“形似中弦之月，两翼如菱角。对吗？”

高融一脸的惊奇“霍大人怎么知道的？”

霍无忌没有马上说破，许浑也察觉到了，就先让高融和钟永望出去。

待两人把门关上后，霍无忌才小声道“是三郎那小子。”

霍三郎从小就喜欢吃馄饨，他曾励志在大楚开遍馄饨店，霍三郎借此人把消息透给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今看来，兖州府并不是铁板一块，或许我们可以借左明旺撬开这块板。”许浑提议道，

霍无忌摇了摇头“咱们是下午到的州府，告状的人就不见了。蔡慬的私宅前就算有人看到，那也是聊聊几人，掀不起什么风浪。我们拿什么理由去动左明旺。何况咱们要查的是侯巡按一事，其他的就算再离奇那都是州府衙门的事，咱们可管不了。”

岳览倒是支持霍无忌的说法“左明旺的职衔是防御使，由都督府管辖。你若真想用动他，可以请杨节度使持节，其他可没办法。”

许浑托着腮帮子想了良久，没什么计策反倒有些困倦。起身与他们说道“那还是按照之前商量的来吧。天色也不早了，养好精神，这场前锋，咱们可要好好卖卖力气才是。”

霍无忌与岳览也无甚想法，便各自回房休息，兖州的第一夜天似乎格外的阴沉。

这一觉许浑睡得极踏实，过了鸡鸣才渐渐转醒。

寅正时分，大家围坐在许浑那边用早饭，桌上摆着主食是子推蒸饼和杏仁饧粥，还有醋芹等几样小菜。

许浑看着没什么食欲道“今儿怎么用的是这些？”

岳览拿着蒸饼撕巴了一口道“怕是伙房没什么预备，出门在外简单将就些吧。”

他们正用着早饭，高融此时进屋禀告道“大人，驿馆外曾同知求见。”

许浑咽了一大口粥，打了一个饱嗝，自觉有些失态。小声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人来得这么早。”

“眼下该是寅正二刻。”高融道，

许浑丢了粥碗，整理了一下公服穿戴，拉起还在啃饼的岳览朝外走去，还不忘跟霍无忌说道“你这边自己对付，我们先走了……高融你去叫十八个营卫过来，咱们去府衙。”

许浑和“白衡”出门，见到了在外等候的曾任。曾任向其作揖问候，许浑也道“曾同知来的好早，倒显得咱们懒怠。”

曾任谦和恭敬回应“大人，这话训诫得是，下官考虑不周，明日晚些时辰过来。”

“训诫可不敢当，你与霍副郎师承同宗，专心做事吧。”许浑说完扭头就走，后头的“白衡”向他作揖。

先说许浑和“白衡”一行来到州府衙门，门口的兵卫职守一看便知是王府规制，心中了然戴长史已经到了。

许浑下马后，才留意到陶录事在门旁等候，陶录事见是他们快步迎上前，作揖道“大人，戴长史已到，刺史大人作陪在花厅等您呢。”

进了府衙，陶录事引着许浑去花厅。“白衡”职级低微，自是不用过去拜见，被人带去审案犯的偏厅稍事休息。

府衙这处的花厅布置的十分清雅宜人，一条石子小道通往此间，两边种着不少花木，此时节又引得一些斑斓的蝴蝶萦绕嬉戏，倒是有几分野趣。

踏进厅内，正当中摆着一口白瓷大水缸，里面养着几条玉印、十红、三元、玳瑁在里头凑趣。

侧边屏风后头，上坐的老翁看到来人，笑容十分和蔼。老翁戴着幞头，身着浅紫色圆领宽袖长衣，腰束金带。蔡慬笑着为他引荐“这位是观文殿大学士、都督府长史戴大人。”

许浑先俯身行礼道“下官见过戴长史。”又侧过身子对蔡慬拱手道“刺史大人安好。”

蔡慬赶忙起身止了许浑的拜见，请他就坐。

戴霂见着许浑不免先夸道“许舍人年纪轻轻，已然服紫，真是羞煞我等，少年英才，国之栋梁啊。蔡兄咱们都老咯……”

蔡慬也陪衬了几句“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许浑又将起身，蔡慬把他按在了椅子上，说道“寻常见面，说说笑笑没什么规矩，许舍人若是要站着，那本官与长史也要配大人站着了。”

许浑尴尬一笑，恭顺道“长史大人捧得在下都不好意思了。这紫服不过是出京为圣人装脸面而已，下官不过区区一内舍人，可不敢攀说是国之栋梁。”

戴霂笑着指着他，对着蔡慬道“后辈如此谦逊，咱们可有些像跳梁小丑了。”

戴霂自觉失言，掩住嘴巴道“戴某自罚，戴某自罚。”

蔡慬也陪笑道“长史此处可没有酒，您多喝两杯茶吧。”

一听蔡慬说到酒，戴霂对着许浑言辞似有歉意道“昨日王爷闭关，本官与田副都督相陪，未能来此给大人接风，今日晚间已在绮云楼备好宴席，还请大人赏光游兴。”

许浑低着头拱手道“长史大人侍奉王驾多年，忠君体国。晚辈不过是一时的，哪里敢自称什么大人。若是长史不嫌弃叫下官表字伯文就是了。”

戴霂又饮了一杯茶，轻声自语的复述了一句“伯文。”

这时有几个仆役提着食盒进了花厅，五碟糕点摆上了桌，分别是清明果、枣糕、冻酥花糕、透花糍、米锦花糕，其中这冻酥花糕最为好看，半尺多状如雪山的外形，在阳光下闪着点点似星辰般的光芒，看着便极为诱人。

蔡慬这时却起身道“长史大人、许舍人失陪一下。眼下是卯正了，州府的几位同僚还在等下官议事呢，就先行告退了。”

许浑起身相送，仆役们也都一并退下外头伺候。

戴霂拿了一个透花糍递给许浑道“尝尝看，宫里的工艺。”

这透花糍的做法也是十分讲究，取吴兴米，炊之甑香，配白马豆末揉捻为皮；再以赤豆洗去外衣，塑成花形作灵沙臛为馅；蒸制而成，此物外皮透亮映出内馅光泽，看着味道就很好。

许浑浅尝了一口，入口清甜，又尝了一大口。品评道“这里头用的是江南产的赤小豆吧，风味果然不同。”

“大人好舌头，这豆子是去岁入冬前运到兖州的，尝个新鲜。”戴霂道，

清明果和枣糕是应时两件点心，许浑各取了一个尝了尝滋味，又夸赞了一番。

喝了一会子茶，戴霂方道“蔡刺史早先已将昨日大人之请，告知本官了，不知大人要我等如何行事呢？”

许浑听这话也不便再吃东西，拿茶漱了漱口，即道“原不敢劳烦的，只是我们自己动手，怕给贵人们惹事，窦公一心是向着圣人和太子的，这霍无忌看行事，日后也能有一番作为。少不得只有咱们替贵人们多费费心了。”

许浑这一通言辞倒是令戴霂刮目相看，好似忘了他是个贪食的少年郎。又道“大人这话透彻，本官听闻霍副郎身边时长带着安神香。”

许浑一下愣住了，心想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马上就点了点头。

戴霂会心一笑道“尹寿作镜，旬始作冠。本官就先拿点诚意来给大人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