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来的是一位老妪，佝偻着身子步伐缓慢，头上盘桓髻间带着两支红玉雕的凤头簪，身上一件大袖纱罗衫又拿浅轻纱做披帛，许浑觉得这人的审美比高异好太多，都给他准备的是什么衣服。

苍老的声音还略带沙哑，她开口道“就是你啊，我的老姑娘。”

这许浑也不知是怎么答话，看着她的身影犹豫了一会，总不能不回应人家，只轻声言道“是我。”

许浑行吐纳之术站起身来，拄着拐杖向她走过去。这体态、穿着、扮相都没有问题，就是这声音是硬伤。

“你这身形还不多，这一开口就是……要穿帮。”最后三个字老妪也用回了自己的原声，听声辨认倒像是二十岁上下的姑娘。

严六娘也不再作假，直起身子走路，从自己随身的花囊里取出一个银质盒子，又从中拿了一枚丹药，送到许浑面前。

“这东西能变嗓子，要含在嘴里化掉，但记住不能喝水，喝水就没用了。”严六娘说道，

许浑看看她又看了看药，最后还是选择相信她，把丹药送到嘴里含着。

严六娘催促道“你可以走了，记得把隔壁的人也带走，这会子还趴着听墙根。院子里湖蓝色盖头插旗子的马车是给你们用的，到京城前把旗子摘了，别拿着我的招牌到处显摆。”

“那……那个和合二仙的玉佩？”许浑问道，

“在马车一个紫檀匣子里放着，你自己去找吧。”严六娘说完，就开始撵人，半推半请把许浑赶了出去。

“严六娘”被推出了房间，走到隔壁在门上敲了三下，这时风二郎和北山都出来了。

离了客店，三人上了湖蓝色顶盖的马车，坐位正当中放着木匣，打开来看是半个白玉雕琢的和合仙，这和合仙是童子模样，头上梳着两个小揪，脸上带笑憨态可掬。

由北山驾马，风二郎和“严六娘”坐在马车内，风二郎料定“严六娘”是饿了，在金宴楼时预备了些干粮，严六娘没上来那会儿，他们俩在隔壁房间吃了些。

眼下递给“严六娘”几个包子，他吃了几个，觉得这马车颠得犯恶心，就没有多吃。

“严六娘”再开口，嗓音就变成老妪了“我觉得这事不成，准备的还是过于仓促。”

风二郎听着声音，先是一惊“你的声音，是怎么了？”

“严六娘”解释道“严六娘给的药，说帮我改改嗓子，别穿帮。”

风二郎又问道“你觉得事情不成，有什么问题吗？”

“严六娘”眼珠一转道“老霍，你没觉得他们来买东西，没带钱吗？我听说悦仙楼只收现银的。”

对啊，一路上他们连马车给我们使了，在悦仙楼买东西动轴上千两不是事儿，而且悦仙楼只收现银，上千上万两换上黄金也有一大箱子吧。

风二郎道“我问过严六娘带的那两个伙计了，悦仙楼和京城的六汇银庄、开源当铺有生意往来，想往悦仙楼买东西的要先在六汇银庄存够一笔钱，他们才会让人去看宝，你如果不买，钱还是你的，你在银庄取钱拿走，还有利息算给你；

你要是买，在悦仙楼会让你填一个开源当铺的当票，买多少两就填多少两，当票填好再去银庄拆兑，银庄把当票存根给你，剩下多余的钱还是你的，要存要取都由你。”

事情很复杂，“严六娘”也听糊涂了，各种搞不明白，只知道悦仙楼这些年做事十分谨慎，近来不知怎么回事频出事故。

许浑就对这个事情就很有发言权，频出事故的最终原因还是管理层换人了，想要谋求其他途径发家致富，但是决策失误带来一个又一个的事故，只会加速瓦解前辈打下的江山。

酉时一刻赶到了京城外，收了海帮的旗子。过了守城的关隘，北山右手递进了马车里，手上又两个绿色的药丸，外头他说着“这是避毒丸，等进了宜阳坊你们就服下。”

午间京城下过春雨，地上湿漉漉的，行人也少，等到了宜阳坊附近那是一巷的灯红酒绿、富贵风流。

灯笼高挂，歌舞华章，推杯换盏，喧嚣嘈杂不绝于耳。

“严六娘”挑帘远望，这悦仙楼建得出奇，像是一个不规则的八卦，留心记下了附近街市的样貌才放下轿帘，心里还是不由得忐忑起来。

等到悦仙楼已是将近酉正，因着左相二公子今日宴请，门口停着七八辆车驾，十几乘小矫，更不要提还有多少骑马来的。

左相公子也是大手笔，包下了悦仙楼二楼的半边。正堂请了乐坊的绮露姑娘来跳飞天舞给大伙助兴，又请了燕铭楼几位琵琶、琴瑟的好手，排着队演奏各种曲目轮番伺候。

今日设宴也是有缘故的，左相程润乃三朝元老，太宗时中的榜眼，先帝时进的内阁，打圣人继位就做了左相执掌门下省，有几年身体不好就上书致仕。等到圣人二次西征让宪王监国，又不太放心宪王，复起程润再任左相。

左相二公子程兴业是相府嫡子，靠着封荫在吏部谋了一个闲职。老相爷年事已高，所以府中一应的往来都由他铺排。

近来刑部不是老请人去喝茶嘛，闹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左相便替圣人出面安抚一下大家，便选在悦仙楼摆了这么一桌。

楼里这么热闹，他们就没有走大门，而是停在了偏门。

北山扶着手捧紫檀匣的“严六娘”下了马车，风二郎紧随其后。

偏门口早有几位护院武夫看守着，见有人过来，即刻往里禀告。不多时一位体态丰腴，浓妆艳抹的妇人迎了上来。

“可把你们给等来了，里头的有几位爷都快做不坐了。”妇人向“严六娘”行了个万福，头上戴的一朵月季花也跟着颤了颤。

那妇人也不认生，上前搀扶着“严六娘”一边走一边自我介绍“您老是头一次来我们这儿，奴家姓罗，大伙都叫我罗玉娘。您这次来可算是来着了，这次可有好东西。”

“严六娘”瞧着她，苍老的脸上勉强挤了一个没有吓死人的微笑。

穿过一个院落，来到悦仙楼的东北角。悦仙楼的正门开在南面，这面是悦仙楼的墙壁但能听到里奏乐、叫好的声音，还有些微光从墙壁缝中透出啦。

这四处没有门，只见罗玉娘上前手靠在墙上慢慢一推，墙壁倾出一条缝，刚好能容一个人过。

请“严六娘”先行，几人随后。等人穿过去，面前就有两个武夫把守着，武夫的前头是一座极大的屏风，正好挡住他们，让客人看不到他们能放松享乐。

罗玉娘瞧“严六娘”看了一眼两个武夫，只道“做咱们这一行，防范于未然嘛。”

关上那堵墙“严六娘”回头望去，上面放着一个青花壁瓶。

而移动墙的左右两边，都是用淡粉、浅青、浅黄三层帘幔，挡了个严严实实。武夫将右面墙上的帘幔掀起，正当中位置露出个隔扇门来。

贵客先行，整个楼梯都是隐蔽的，一点不透光像是与楼内隔绝，墙壁上三步点着一支蜡烛以做照明之用。

先爬到第二层，这一层墙壁严密不像是有门的。“严六娘”故意停了一停，罗玉娘说道“您受累再多走几步，马上就到了，这楼梯只通三楼。”

“严六娘”心中便有了计较，难怪老霍他们来摸不到门路，若是一会要跑路，那可怎么办啊……

不多时走到了三楼，这一层的陈设有了些样子，修了一个隔扇门，两边摆着花架，上头放着几盆牡丹，这叫牡丹迎客。

“严六娘”新奇这牡丹开得真艳丽，上前刚要碰，再看竟是用红玉雕的，可见楼主人富贵已极。

推开三楼的隔扇门，外头是一圈圆形的连廊，走廊还挺宽能容得下五六个人并排走。倚着连廊的栏杆可以直接俯瞰整个底下一楼的情形。

罗玉娘搀扶着“严六娘”带着他们到了一处名叫“采杞”的雅间。

进得屋内，上好的醒神香扑面而来。

正对门是三把太师椅中间用茶几隔开，次间靠墙是像是一个大格子抽屉的墙柜，上头都有序号，横向是甲乙丙丁戊、竖向是子丑寅卯辰，一共是二十五个格子，上头还各配有拉环。

在墙柜前头摆着一张书案，上面空空的什么杂物都没有。

但这些家具陈设眼尖的看得出皆是黄花梨，工匠的手艺倒像是内造的，有点皇家的意思。

左右两个雅间中间是大通的，当中修了一个方形的门框。又在其中放了扇屏风挡住两边，这种买卖双方就不用见面，降低风险。从屏风的倒影上可以看出，对面的卖家已经坐定。

屏风这边是罗玉娘领着的“严六娘”几人也缓缓落座，有下人奉上茶水点心，罗玉娘又行了个万福“两边都预备齐整了，您在这儿跟那位也商量着吧，我们的人在外头盯着，一切您放心。”

“严六娘”微微颔首，只见又有下人上来手捧着半个和合仙，还未等罗玉娘说话，“严六娘”直接将整个紫檀匣子都递了过去。

罗玉娘打开木匣，看着里头躺着的另一半，轻松一笑，也不多留告辞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