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离了升平坊，直奔御史大夫于峤的府邸。

一炷香的功夫到了于府，此时节天已然黑了下去，于府门前高挂灯笼。府门前几位仆役倚着外头墙正打瞌睡，有一位年纪轻的看有人来了，不免拱了拱旁边的几位道“有人来拜访老爷了。”

那几位看到过来的车驾，不过是素盖简车，满京城连大一点酒楼的掌柜都不坐这样的车驾，太寒酸了。

钟永望停下了马车，旁边一个仆役起来赶人“你们是什么人，车驾不能乱停，这里可是……”

许浑掀起布帘，一跃而下，接着他的话说道“本官知道，这里是御史台长官于大夫的府邸。”

仆役见许浑的穿戴不敢失礼，恭恭敬敬地让到府门前，一人上前作揖道“不知是哪位大人来拜访我家老爷，小的也好进内通禀。”

许浑没搭理他，看着于府大门这用料，一梁一栋华丽考究。仆役问这话原该是下人回的，哪有大人自报家门的，没的失了身份。

瞧了一眼旁边的钟永望，钟永望直愣愣的眼神像是在问“少爷，干什么？要把他们都打趴下吗？”

许浑白了他一眼，只得自己来说“本官是内舍人许浑。”

后头几个仆役中也有耳闻的，拿眼暗暗打量着他，小声跟旁边的人讲“这就是雅相，是挺俊的。”

那仆役马上进内通禀，不一会儿于大夫迎了出来。

于大夫年过五旬，身子骨还算硬朗，休沐在家穿了件浅色提花绫做的云纹圆领袍，灯笼打身边过，泛出淡淡的微光来。

许浑看到于大夫，立马作揖道“于公。”

于大夫热络的招呼许浑“是伯文啊，今日怎么有空来老夫这里。”于大夫显然是个自来熟。

进得府来，只见亭台楼阁皆是名家之手，假山乱石奇多，更有不少说不出名字的花卉，在春风中竞相绽放。

许浑看着连心情都好上了七八分，与于大夫一道来在了于府前厅。

刚坐下没多一会儿，仆役端着茶上来了。先敬客人，许浑端起茶杯一闻，赞了一声“好香的茶”。

刚入口只觉甘冽，倒是比上用内造的更好些。

于大夫这才道“今春的新茶，前几日宪王赏下来的，可还能入伯文的口。”

许浑当即夸道“喝了于公家的茶才知道什么是好茶，下官觉得之前喝的都只能算是涮锅水。”

于大夫哈哈一笑，随心说道“伯文粗鄙了。”

许浑随之一笑，看了一眼后头的钟永望，钟永望这次没装傻，把手里的提盒递给了许浑。

许浑将提盒摆在了前厅的八仙桌上。

于大夫一眼就瞧出了这个提盒是内宫所用，指着它道“这是？”

许浑向上拱手，这一姿势不明而喻，于大夫心中了然这是圣人所赐。

刚要起身打开看，许浑拦住了。对着于大夫道“于大夫，这东西您自己享用得了，别被旁人看到，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圣人会怪罪的。”

于大夫看着提盒，默默点了点头。

许浑说罢就要起身拜别，于大夫再三挽留，许浑仍坚持离去。

入夜，于大夫提着提盒来到了自己书房，确定四周没有其他人，才打开了上面的罩子。里头放这个空碗，于大夫瞧了半晌没有明白，圣人这是什么用意。

拿起这御赐的空碗，下面是许浑后面加的一张纸，写着两个字“无禄”。

于大夫看着这两个字，拿着空碗的手渐渐抖了起来。圣人赐下空碗，碗下压着无禄。无禄与无路同音，空碗怕是朝廷没有饭给我吃了，圣人的意思是让我致仕，还是让我死啊……

京兆府尹意夺权窦公言语好盘算

许浑离开于府，回到自己府中，天色已然不早了，爬上床倒头就睡。

第二日一早院内鸡刚停了叫唤，小厮高融就匆匆赶到正屋，见许浑还捂着被褥继续睡，下手摇了摇他，嘴里还念叨着“少爷，少爷醒醒了，京兆府来人了。”

许浑推了高融一把，他昨儿酒喝多了没有睡踏实，如今这一歇息再见光，头疼得厉害，道了一声“出去。”

高融也没辙，只得请管家杜叔过来。杜叔走到床前，可不惯着许浑臭毛病，掀起他的被褥，让高融搭把手直接把人从床上拎了起来。

杜叔这一套动作很连贯，许浑人一悬空就惊醒了。

还没等许浑叫喊，人就被放在了圆椅上，一旁的杜叔道“少爷该起了。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如今已是卯正，前厅京兆府的赵县尉来了，等着见您呢。”

杜叔一面说着，一面让丫头红珠、行思将洗漱的东西端了进来，这边刚穿戴妥当，许浑便气势汹汹的朝前厅走去，看看今天的始作俑者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赵县尉坐在前厅的下手，旁边还放着一盏茶。见屏风后面有人急步而来，出了屏风看到是许舍人，才起身作揖问候“下役见过许舍人。”

赵县尉看年纪三十岁左右，一副县尉的行头穿在身上显得十分干练、得体。

许浑却很不买账，上首坐下后就开始挑刺“知道自己是下役，到了本官府邸，坐等上官是什么礼数，是麦公教的吗？本官倒要去向他请教。”

这一通数落把赵县尉吓的够呛，腰弯的更低了，忙告罪道“实方才是下役失礼，请许舍人见谅。”

这时杜叔上前奉茶，要说这杜叔和赵县尉是师出同门，拜了一个致仕的禁军教头为师。杜叔出师后，过了几年赵县尉才入的师门，到后来他们同在京城，机缘巧合之下相识，互通消息后才知道是师兄弟。

今日在京兆府赵县尉听是去内舍人许浑府上，便主动请缨，没成想刚一见面就挨了训斥。

杜叔将茶重重放在桌上，又瞪了许浑一眼，示意他你阿爷也是做过捕快的，别为难人家。

许浑喝了一口茶才把赵县尉叫了起来，问“麦公差你来所谓何事？”

有了前面这一出，赵县尉态度现在是恭敬非常，执礼道“今日卯时三刻于府管家来报，说御史大夫于大夫在家中丧命。言语中提起您曾在昨日黄昏时分去过于府。”

许浑边点头边想这于大夫怎么好好地死了，自己送去的东西他没明白吗？

正在瞎琢磨呢，赵县尉又说道“既如此，请大人跟下役走一趟吧。”

许浑拿着茶碗盖还在想事，赵县尉见许浑没有起身的意思，又说了一遍“许舍人，京兆府有请。”

许浑还是无动于衷，赵县尉刚要说第三遍，许浑放下了手里茶碗盖“啪”一声。

许浑站起身来，看着赵县尉道“这不对啊，本官记得按律凡案件涉及官员、有爵者，地方州府只有勘查之权，案件相关事物、人证、嫌犯都须移交大理寺审理。京兆府有僭越之心，本官可不奉陪。告诉麦公，他若查实说本官是真凶，自去请圣旨将本官伏法，若是不能，本官可没空去他那。”

说完也不等赵县尉回话，说了句“送客”，自己就离开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赵县尉只得先回京兆府，原封不动把许浑说的话都告诉了府尹麦大人，气得麦公吹胡子瞪眼，当下整理穿戴进宫去请圣旨。

紫宸殿内，刑部尚书窦知温和侍郎霍无忌正向圣人禀道兖州水防案初步调查后的进展和相关事宜。

窦公上了年纪，圣人特赐了一把太师椅坐着回禀。说渴了还赐了一杯清茶润润嗓子。

窦公最后道“这就是臣这些天，所查得的一些皮毛，部分涉案官员须请旨调遣进京，以作详查。”

“派出去的人这时候该到兖州地界了吧。”圣人道，

“算算日子，中书侍郎他们是快到了。”霍无忌执礼道，

圣人点了点头，又道，“刑部继续查，若有什么人要应召入京的，知会一声门下省，让他们拟旨传召就是。”

窦公这边正要起身告退，正殿侧门开了，卜内侍进内执礼上禀道“陛下，京兆府尹麦纬求见。”

圣人让刑部两位侧立稍后，卜内侍引着麦纬上殿，麦纬躬身施礼“拜见圣人。”

圣人笑着说道“免礼，麦卿今日怎么有空上殿啊？”

“启奏吾皇，今早京兆府有人报案说于大夫死在家中，眼下大理寺暂无长官，请圣人降旨由京兆府审理此案。”麦纬执礼道，

圣人一皱眉，这事怎么闹得，昨天还想他自己上书致仕的，今天就有人动手了结他了，难道是许浑玩脱了手，用力过猛，人给吓死了？

这边圣人还在思量，霍无忌出列道“圣人，麦公所请此举不妥。”

窦公闻言背在身后的手拼命甩动着让他站回去，就差没一个箭步回头捂住他嘴了。

麦纬刚要对霍无忌说什么，圣人先说道“哦，有何不妥？”

霍无忌执礼道“我朝律例凡涉及官员、有爵者之案，地方州府只行勘查之权，案件相关人、事、物都须移交大理寺审理。”

麦纬急着奏道“微臣刚才说了，霍侍郎怕是没听见，大理寺暂无长官。”

是的，就在昨天圣人刚刚下旨，大理寺卿洪彦博被罢免了。

霍无忌讥笑道“大理寺没有长官，但还有少卿、寺丞、寺正、评事、主簿，麦公所请……”

一言未发的窦公，突然咳嗽打断了霍无忌的话，拱手禀奏道“臣以为于大夫一案，让区区一个少卿来审太委屈大夫了。何况郁少卿刚刚到任，并无建树。麦公此请也是为了告慰于大夫在天之灵。”

麦纬微微一颔首，感谢窦公出言相助。

圣人看着殿前的麦卿，凝神考虑了片刻，即道“于大夫一案，就先移交大理寺由郁少卿主审，麦卿你不放心就陪同审理，刑部……还能抽得出人来吗？”

窦公刚要回话，霍无忌先开口道“若只是一般的凶案，查好人证、物证，罗列好事宜，不出一两日就能出结果了。”

圣人面上很是欣慰，“好，刑部侍郎也一同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