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出国!”
当江恒之对江书远说起自己的这个打算时,江书远没有多想,就一口否决。
江恒之显然是做了许多准备的。他先是将池秘书准备的材料都推到了江书远面前,而后身体往后一靠,胸有成竹。
“你不是想要毕业以后继承翊坤吗,凭你的成绩,在国内也就是个普通一本,去国外会有更好的发展。看完这些你再决定要不要出国吧。”
江恒之看起来是将选择权交给了江书远,实际上,这正是说明,他对此很有把握。
“我不看。”江书远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这里的。”
江恒之打量着江书远的表情,短暂的沉默后,他突然说道:“顾初笙服完刑,也会出国。”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直接在江书远脑海中炸响。
比起顾初笙即将被赶出这片土地的欣喜,此刻萦绕在江书远心头的,还是紧张与不安。
只要稍作分析,就能发现问题所在。
在讨论着是否要出国这个话题的当下,江恒之会突然提及顾初笙,显然就是知道了江书远连考虑都不考虑一下,就拒绝出国的原因在顾初笙身上。更显然可得的是,这个原因绝不可能是“想和顾初笙在一处”。至于具体而言到底是什么,江书远心里清楚,江恒之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父女俩默契地没在这个话题上深挖,江书远沉默着将面前的材料收好。
这个让气氛沉重的问题并没有到此结束,江恒之一言不发地看着江书远收拾材料,光凭动作神情,就让人明白,他今天是非要得到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不可的。
江书远不想这么快做决定,她摩挲着材料的纸页,思索半晌,决定卖惨。
“您确定要我在住院的时候,回复吗?”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段时间以来,江书远也就那些皮肉伤好了些,看着不吓人了,但手还是疼得厉害,这会儿都不用什么演技,就能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让江恒之狠不下心。
最后,江恒之只能干巴巴扔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就急匆匆离开了。
江恒之一走,江书远的表情就立刻沉了下来。她认真地翻看起那一叠精心准备的材料,有各个适合她的院校以及专业,包括申请条件,就读年限,毕业要求,方方面面,十分详实。
但越是这样,江书远的心就越沉。
她知道江恒之是对的,目前的情况而言,她出国能接触到更好的教育。
而且......
江书远在这叠材料中,发现了一份很特殊的文件。
这是一份世界范围的市场分析大纲。
翊坤在海城,乃至整个华国都发展得很不错,近年来,也在不断地向海外发展。但收效甚微。
海外国家一直都很排斥华国企业,将之视为病毒,小打小闹尚不在意,一旦想扩大规模,就会在顷刻间,面临诸多海外大企业的围打。
所以,江恒之想送她出国,一方面是出于那个虽然谁都没有提及,却彼此心知肚明的理由,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她好好在外学习,为以后翊坤海外发展添砖加瓦。
这就是江恒之的底气。他知道女儿想要什么,只要她想要成功,她就拒绝不了他的安排,哪怕......这片土地上,有她在意的人。江恒之相信,他的女儿,和他是一类人。
*
林不移在退热之后的那一周,就回去读书了。
周遭的同学都很好奇她和江书远,甚至是顾初笙,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怎么都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但林不移长期的不苟言笑,让他们都不敢随意问这些问题,只有夏凡简和周声声(尤其是周声声),出于对江书远的担心,还是去问了林不移。
林不移掩去重点,只说是生病了,并没有说明江书远的情况——在她回来上学之前,江书远就拜托过她了。
虽然是回来上学了,而且每节课都有认真听讲,认真记录笔记,也认真地完成了作业,看起来好像和以往没有任何的区别,但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们,都注意到了林不移的变化。
林不移从前就不太习惯和人接触,周围像是有一个包围圈,又或者是屏障什么的,将她自己紧紧地圈在一处,不许任何人越界。但就算是那样,偶尔被人碰到了,她也只是微微蹙眉,而后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站站,又或者将身体微微后仰,以此躲避。现在却反应很大,被人一碰,就浑身都僵硬了,有时还猛抽一下,如惊弓之鸟。
除此之外,林不移看上去精神也不大好,那一场病像是抽走了她的全部精气神,本就纤弱的女孩,现在更是好像随时会晕倒在地。每个来六班上课的老师在看到这位年级第一的时候,都忍不住问一声要不要去校医室看看,最上心的沈老师,直接免去了林不移所有的副课,让她好好休息——尽管原本就没几节。
比起这些,最让人诧异的,还是她晚自习请假的事。
请假算不上奇怪,但连着请假,而且请假的人还是林不移,就很奇怪了。要知道,作为常年卫冕年级第一的学神,林不移的乖巧和出勤率简直令人震惊,别说是晚自习这样的学习时间,就连眼保健操和被无数学生吐槽土得掉渣的广播体操,她都完成得一丝不苟。
但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请假不上晚自习,还一请就是一个礼拜,每天上完晚课就急匆匆出校门,打车去医院。
林不移请假的时候,对沈老师说的是照顾江书远。
她们遭遇的事,在学生们那边是个秘密,但对于沈老师这个班主任,就没必要隐瞒了。
因此,她说照顾江书远的时候,沈老师虽然觉得没必要,人小江同学可有的是人照顾,但她马上又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不管出于哪个角度,让林不移就这么回来按部就班地上学,留江书远一个人在医院住着,似乎都有些没心没肺,更何况,林不移又是那么个道德感很强的女孩子,更不可能安心。
所以,沈老师没多问什么,就给林不移签了假条,还嘱托她每天把学校的作业给江书远带去,要是有精力就做做,别荒废了学业。
对沈老师的关心,林不移都一一应了,第一次去的时候,还给一些和江书远比较熟的同学帮带了卡片和小零食。
当然,对于“照顾江书远”这个说辞,林不移还是很心虚的。说“照顾江书远”,就显得好像是江书远离不开她一样,可实际上林不移心里很清楚,真正离不开人的,是自己。
和江书远共处一室的时候,林不移会有种紧闭了一整天的房间突然打开了窗户一般的通透,让她得以喘息。
她知道为什么。
对于那个漫长的,像是度过了一生的“噩梦”,江书远是其中唯一的变数。
林不移看到了,那个没有江书远的未来。那像是一张不断收缩的巨网,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个“梦”像是在她心底扎了根,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恶心的、令人作呕的画面就会铺天盖地般砸到她面前,她不想看,不想听,不想感受,但有一股力量,让她不得不看,不得不听,不得不感受。
所以她不敢睡觉,甚至不敢闭眼睛。
林不移的变化,江书远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即使不上称,江书远也看得出来,林不移这么几天,瘦了很多。
“林不移,我们聊聊吧。”
这天晚上,林不移再一次准时来到江书远病房。江书远看着她熟练地搬了椅子,打开书包,从里面翻找试卷,突然说道。
林不移顿了顿,反应了一下,才轻轻“嗯”了声。
“你怎么了?”
“我——”
“别骗我。”江书远说,“我看得出来,你很不好。”
“我......”
林不移嘴唇微微颤动,那双总是饱含希望的眼睛,此刻失去了过往的明亮,她低垂眼眸,无神地看着毫无血色的指甲。
她无措的样子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江书远瞧着她这副模样,身体比大脑先做出了行动——
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覆在了林不移的手上。
林不移颤了颤,下意识就要抽手,却被江书远握住了。
“林不移,别怕。”
江书远的声音轻轻的,但落在林不移的耳中,却又是那么有力。
林不移抬头看向她。
“江书远,你会后悔吗?”
“什么?”
“因为我,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怎么会——”
“你不知道,我有多卑劣吧?”
林不移似乎陷入到自我厌弃的情绪中,她没有给江书远说话的机会,就自顾说道,“明明你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把你当成救命稻草,想要紧紧抓在手里,明明......我已经把你害成这样了啊。”
林不移一边说着,一边又更加厌弃自己:对江书远说这些的意义是什么呢?无非就是想从她口中听到安慰的话罢了,真是太卑劣了啊,林不移。
“那就再卑劣一点吧。”
林不移愣了下,她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不仅如此,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江书远忽然靠了过来,那只原本握着她的右手,扣住了她的脖颈。
温润的触感从嘴唇上传来,顷刻间侵袭大脑。
林不移的思想在这一刻停滞。
她不知道江书远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时间似乎也在这一刻停滞。
明明江书远的嘴唇只是一触即分,却仿佛漫长到过了一个世纪。
为什么?
林不移没有问出口,但她的眼神清晰地表达出了这层意思。
江书远身体前倾,和林不移靠得很近,甚至她的手还搭在林不移的脖子上,没有要移开的打算。
“你瞧,我也不是一无所求地对你好,所以......”
所以不要有负担好不好?
“想要抓多紧都没关系。”
第一次,江书远望着林不移的眼睛,没有丝毫掩饰,让林不移对自己说“这是在演戏”的余地都没有。
扑通!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
林不移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她凝视着江书远的眼神,她知道她没有说谎。
至少,在对自己有所企图这件事上没有说谎。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空气似乎变得稀薄起来。
林不移觉得自己大约是有点缺氧,不然怎么退了烧,却还是觉得头晕脑胀,脸颊也像是火烧一样,降不下温度。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平日里连竞赛题都能轻松解决的大脑,现在好像罢工了。
林不移猛地站起来,转身就跑了出去,慌乱间还撞得椅子都震了一下。
江书远呆呆地望着林不移逃离的方向,无碍的右手指尖轻轻抚上嘴唇......
扑通扑通扑通——
心跳后知后觉地,剧烈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