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去,尝试着把丹药掰成两半。
“药虽只有一颗,人可以改变既有的局面。”
沈阅梨走上前,眼神了然,麻木地叹了口气。
“师祖,我见过这东西。
夜桃术用她的本体桃花瓣制作,除非制作者同意,否则无法分割。
何况,何况,师祖,我们已经失去了灵力。
同凡人无二。”
“我不信。”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她无数次试图掰碎。
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之后,程璞真彻底对夜无月失望。
明明在几天以前,她还对自己的徒弟报有一丝希望。
想着,连翘剑里的纯净灵力,可以让他恢复一些理智。
现在,她知道自己的徒弟真的死了。
“师祖,师祖……”
沈阅梨在唤她,眼神坚定。
他手提着篮子,提给程璞真。
没有说话,可程璞真明白他的意思。
沈阅梨让她服下丹药。
对于元婵来说,这是一件多么扎心的事。
守护着宗门的师祖,反倒要她的宗内弟子牺牲自己,给与生的希望。
完全违背了元婵的信仰。
“这是我绝对不允许的事。”
程璞真听到了内心里的声音。
是元婵,她在悲痛。
无尽的痛楚,让附身于她身上的程璞真,忍不住捂住了心脏处。
她艰难地挪动手。
“沈阅梨,我以上元宗宗主的身份命令你,吃下去。”
沈阅梨摇头,后退了几步。
“师祖,你我已是无法力之人,更谈不上算是修行之人。
我无需听您的言语。
阅梨有最坏的猜想,这颗丹药,是魔宗安排里的一步。
用完这颗丹药,一定会有一个剩下的人,他会死。
还有一个人,她会死得晚些。
阅梨情愿,师祖去得比我晚些。”
程璞真很久没有说话。
她是变成了凡人,若以普通人的条件来比。
她的确不能强迫她的宗内弟子听她的话。
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沈阅梨,若尚有一线生机,你出去之后,如果我能回来。
我会收你为徒。
你会成为我唯一的弟子,也是我的关门弟子。
至于夜无月,他从来都不是我的徒弟。
就当元婵瞎了眼。”
“师祖,说的话……当真?”
沈阅梨半信半疑地接过丹药。
“如果说,阅梨死前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那便是成为师祖的弟子。”
沈阅梨又看了一眼元婵,眼神里有太多话。
“吃掉它吧。”
沈阅梨点头,接过丹药。
程璞真静静地看着,上元宗的弟子接过了她的意志。
“元婵会守护每一个属于上元宗的弟子,就如同她守护着天下安宁一样。
她所保护的人,也会继承她的遗愿,继续守护天下。”
如果她会在很快的时间里死去,这个世界静止在这一刻。
程璞真好像也没什么遗憾了。
夜无月,她努力去救了,结局失败了。
上元宗宗主,她诚心地当了,也不愧对于任何一个宗内弟子。
该除的妖,也杀了不少,鬼国遗址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静静地看着漂浮在空中的亡魂,心情前所未有的平和安宁。
忽而大风过境,吹散了她的头发,程璞真靠着墙。
大风吹起了她额头的发,等她撩开遮挡视线的头发。
沈阅梨已经不在她的面前。
有闯进来的生物,在程璞真的眼皮子底下,把他带走了。
想让元婵死的人,有不少个。
让她和沈阅梨陷入如此困境的,只有一个。
“夜无月……”
很远很远的前方,闪过一道夜无月的灵力。
失去了灵力,程璞真无法使用法术,她选择用最朴素的追击方法。
奔跑。
元婵的潜力是无限的,她憋着一口气,真的追上了不少路程。
在墓园的大门口,夜无月即将开锁开门时。
程璞真赶到了。
“魔尊,你停下。”
她说的话没有什么用。
夜无月把沈阅梨丢在白骨累累的崎岖地上,专注地开门。
她冲到沈阅梨面前,把他拉起来。
沈阅梨身上多了不少伤口,额头上的伤口流着血。
“阅梨,不要害怕。”
她想起之前捡了几片干净的树叶,可以用来处理伤口,就把树叶递给阅梨。
“擦干净,就不会流太多血了。
你这样,不像个上元宗的弟子,倒像个魔宗之人。”
沈阅梨用树叶擦干净血迹,反倒过来安慰她。
“我不害怕,师祖,您不要忧心。
我离开上元宗许久,实在让您和弥墟子长老费心。”
“好一个师徒情深。”
夜无月衣袖飘动,墓地之门即关。
他轻轻地伸出手,鼓了鼓掌。
程璞真皱眉:“你偷听我和沈阅梨说话?”
“尊上不会干这等无耻之事。
是我自愿留下,监视你们后,告诉尊上的。”
有个熟悉的女声,在夜无月身后。
夜桃术单膝跪地,低着头,十分恭敬地露出脆弱的脖颈,面对着夜无月。
“元婵,他是你的徒弟。
那我,算什么?”
夜无月看着她。
程璞真冷笑。
“想必你也听到了。算我瞎了眼。
算元婵的失误,她杀了天下的妖魔,忘记你这只漏网之鱼。
她还天真地想着,我认为无月性情本善。”
夜桃术抬头,呸了一声。
“元婵,你胡说八道什么。
尊上在上元宗,才是荒废了一千两百多年的时间。
明明是你,是上元宗,耽误了他。”
“你对他说,不要害怕,是吗?”
夜无月看向沈阅梨。
“他死了,再也不会害怕了。”
程璞真走上前,挡在了沈阅梨的前面。
她伸出双臂,做出保护的姿态。
“夜无月,你疯了,你要做什么?”
“什么?”
夜无月取出一把桃木剑。
他侧过头,贴着剑锋,温柔地笑了笑。
“我要杀这个人。”
“你为什么要针对他?
阅梨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被牵扯进魔宗,全然是因为我。”
程璞真大义凛然地走进夜无月,将脸对着剑锋。
“魔尊,我已经是凡人一个,你杀了我罢。
放过阅梨,放他回上元宗。”
“你与他,皆让我不悦。”
“阅梨与你并无瓜葛,我想,多半是我的存在,让你膈应。
看见我,是让你想起了在宗门内屈辱的修行生活了吗。”
“元婵,你还是真是一个好宗主,这么费心费力地为沈阅梨辩解。
我告诉你,尊上是不会听的。”
夜桃术继续说话。
“你少说点,沈阅梨死得还能少些痛苦。”
夜无月揉了揉眉心,折了一枝门外的花,用火将其烧成灰烬。
“我累了。
元婵,你想怎么样呢?”
“放阅梨走,我愿意死。”
蓝色流光涌到了她的眼前。
光晕里包裹着炙热的温度,烧上了她的衣袖。
鬼国那日的火,好似也没有如此的大。
烈焰蔓延开,火舌不分青红皂白。
墓园内所有的可燃之物,连同空中的魔尊亡魂,一起焚烧殆尽。
“上元宗无月,你这个发疯的畜生!我从未认可过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叛徒。”
夜灵在空中发出哀嚎。
“我叫你停手,你是要把魔域上古的灵地全烧了吗?
我告诉你,堕魔之人,是永远得不到飞升的。
那你呢,你以后去哪里安置你的灵魂。
那个躲在后面的桃妖,你快让他停下来。”
夜桃术上前了几步。
“尊上,毁坏黑渊核心之地,此前从未有魔尊这么做过。
会不会……”
夜桃术说着说着,眼前的流火烧到了她的瞳孔之内。
黑发瞬间化为了灰烬。
她咽下了一口血,用尽上万年的灵力,堪堪护住了心脉。
“桃术退下,尊上,请您尽情烧。”
程璞真任由流火从她的衣袖烧到衣领。
夜桃术是上万年的妖,尚且承受不住。
她又能坚持多久呢?
“嗯,我与你一同死,如何?”
夜无月的眼里映出了灼灼的流火。
风里,程璞真的眼角有些异样之感。
摸了摸,是湿润的泪。
是元婵,以大乘修为著称于世的师祖元婵,她为了她入魔的徒弟,哭了。
她没有见过元婵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曾听上元镇客栈的店小二说,传闻师祖修的是无情道。
不为任何情绪而花费过多的心绪。
她想问问元婵,你是为什么而流泪呢?
是因为自己付出的心血,终究没有回报,反倒折损了许多修为。
还是因为身负的使命后继无人,再也没有人有那样的天赋,继续为天下斩妖了呢?
抑或是徒弟弑师,因死亡而惧呢。
元婵无法回答她。
程璞真明白,眼泪没有答案。
她在下一刻重新恢复了较为平静的情绪。
“阅梨,师祖带你走。”
魔尊所施之火,熔化了墓园的几乎一切,隔绝两界的门消失得一干二净。
废墟里,夜无月背对着她,静静地站着。
在一无所有的火里,他吹响了箫。
她拖着几乎失去意识的阅梨,冲向大门处。
两地分界处,悠长缓和的箫声消失。
也不知道沈阅梨听不听得到,程璞真跑出墓地,用最大的力气说道。
“能活一个是一个,阅梨,回到上元宗后。
要带着师祖的遗志,继续为了天下而努力啊。”
程璞真将沈阅梨拖到一棵冷松旁。
“还有,夜桃术,不要躲在那里了,我看见你了。
我不管你对沈阅梨抱着什么样的情绪。
现在,带沈阅梨回上元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