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一道吧？”
王月宜半眯着眼笑，夕阳让她的发丝透着金黄的光，那嘴角的小痣点缀在笑颜上，好像有什么魔力，叫崔昀无法拒绝。
他木讷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王月宜叫忠义伯府的小厮将礼物放下回去复命，与崔昀绕着庭院踱步。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拖得颀长，崔昀那一双长腿跨一步就将王月宜甩在后头一截，他好像莫名地紧张，不知不觉就加快了脚步。
察觉到身后的人不说话，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崔昀故作松弛地询问：“今天你在忠义伯府玩得开心吗？”
他透过余光去看王月宜的反应，却并无收获，或许是距离太远，她没有听清？
于是故意放慢了脚步，腰间的银香囊随着身体轻轻地晃，发出轻轻的脆响。
王月宜认真踩着影子，抬头想看看无垠的晚霞，却被崔昀的背影吸引，他今日穿的素，浅青色的圆领袍衬得肩膀宽阔，幞头的软脚随着微风飘动，也吹来了令人安心的沉水香，偶尔崔昀的脸侧过来，能看见他被阳光勾勒的坚挺的鼻梁。
看得有些入迷，未发现脚下的影子越来越大，直到她的鼻尖碰上一个坚实的背，她才大梦初醒，连连后退。却脚下一绊，在快摔倒前手臂被人握紧拉了回来。
“你干嘛？”王月宜埋怨地问。
几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了文澜苑，不少学生早已经聚集在这里，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话，见崔昀一行人来了，现场陡然安静，方才说话的人皆盯着他们，而后谈话的内容便成了他们。
“那人是尚书令次子啊。”
“怎么不去国子监，远远地跑来太乙书院作甚？”
“怕是资质平平比不上国子监的学生吧，白投了个好胎。”
这些议论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当事人的耳朵。
崔昀的脸色如常，看不出情绪。
“怎么太乙书院的学生也喜欢嚼舌根啊，多高雅的地界啊，所谓的文人雅士，不过是市井中的长舌夫吧。”王月宜假装同尹文璨对话，言语中尽是讥讽。
议论的人一脸尴尬地瞧着王月宜，没在讨论崔昀，转了话头猜测她的身份。
人群之中，郑书凡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树荫底下，不加入任何一个团体。
王月宜前几日又忙又困，还没时间跟郑书凡好好拉进一下关系，如今找到了机会，抛下两人独自去找她谈话。
“书凡，你在这啊，你今天来的真早，等拜师礼结束了，我们一起回寝所吧。”王月宜颇为自来熟地坐在了她的旁边。
郑书凡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书，突然来了一个人，她惊地站了起来，手中的书掉到了地上，书页一合露出封皮，上面写着两个字——大学。
这在王月宜的意料之中，利用这么一点等待的时间在这里读书，她是当真佩服，这样用功的人，她见也没见过。
王月宜眼疾手快，弯腰下去捡书，哪知郑书凡速度更快，先一步将书捡了起来抱在胸前，脸上有不自然的绯红。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郑书凡抛下这一句话，就低头离开了。
王月宜这下开始怀疑，她是身上有什么臭味吗？为什么郑书凡为唯恐避之不及？
尹文璨手靠在王月宜的肩膀上，一副不出他所料的样子，“看吧，她总是这样，不好相处。”
崔昀瞪了他一眼，眼睛瞟了一下他的胳膊，尹文璨立马规规矩矩地放了下来。
王月宜看着郑书凡远去的背景，发出感叹：“我王月宜，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怎么就如此遭人嫌呢？”
说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眉头微微皱起。
崔昀见状，伸出手指轻轻地在王月宜的额头一点，随即发出了一声带着些许宠溺的轻笑。
“真够自恋的。”
几人正在说笑，文澜苑突然安静了下来，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三位夫子以及几位师兄踏了进来。
打头的那位是孔老先生，进来时面上带着慈祥的微笑，听说他是孔圣人的后人，为人和善，秉持着有教无类的思想，无论是谁向他请教，无论是什么样的问题他都一一耐心解答，他还帮助家中困顿的学生，不仅免了束脩，还为他们介绍谋生的活计，书院中的学生都十分敬重他。
后面那位是封夫子，原来是校尉，上过好几次战场，最后一次差点命都没了，自此弃武从文改教书了，只是他的那一身煞气未被书卷气冲淡，光是站在那里就给学生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还有一位是赋闲的女官武夫子，圆眼圆鼻子圆下巴，一副好福相，让人看了心生亲近之感。她是个风趣幽默的人，听过往的师兄说大伙最喜欢听她讲课了。
除了他们，还有来帮忙的几位师兄，王月宜远远地认出了姨母家的表哥，姨母说他明日才来，怎么今日就到了书院里。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李云和朝她颔首，颇为欢喜的样子。
崔昀看了看对视的二人，轻咳了两声，“拜师礼要开始了，注意力集中一些。”
在场的新学生见到夫子们来了，也不聚在一起了，自觉地站成了两排，让出道来让夫子们上座。
孔夫子笑眯眯地看着各位新学生，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招呼开始今年的拜师礼。
过来帮忙的师兄们当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娘子走了出来，洪亮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文澜苑，“诸位注，郎君站成两排，娘子们站成一排。”
“你又在我身后干什么？”崔昀的脸陡然凑近，粉嫩而柔软的唇瓣一张一合，竟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崔昀见王月宜愣愣的，以为是自己握住她的手臂冒犯了她，连忙松开，耳朵莫名热热的。
王月宜摸了摸被握住的手臂，一脸真诚地说：“踩你影子啊。”
崔昀挑起一边眉毛，望着面前天真的人，插起双手前半身倾过去问：“为什么要踩我的影子？”
那双清澈的眸子透着慵懒，王月宜挠了挠太阳穴，抿唇看向别处。
“好玩啊。”
鸟雀轻轻掠过空旷的庭院，崔昀这时突然跳到了王月宜的身后，傲娇地说：“那我也踩你的影子。”
“老人家说，踩别人的影子能把坏运气转移，那我就把我的坏运气都传给你。”说着，他的脚轻轻点了两下王月宜的影子。
崔昀怎么比我还幼稚！
王月宜气鼓鼓地转过头，头上唯一的步摇猛烈地甩，“崔昀！”
“不行，你的坏运气自己吞了吧。”于是她又绕到了崔昀身后，朝着他的影子跺了两下。
于是，二人就这样绕着对方转。
远处回廊跑来帮忙的尹文璨和延之二人环抱着胸，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场景。
“我真是慧眼如炬，早就看出他们不是什么堂兄妹。”尹文璨半眯着眼，语气里带着讽刺。
“你难道不是看到王娘子的公验才知道的？”延之看也不看他，一脸的无语。
尹文璨瞥了一眼旁边的小人，沉默了片刻，发出一声感叹：“两小无猜，羡煞旁人呐。”
当天晚上，王月宜带着一堆吃食和用具回了屋舍，已经分了崔昀三人一些，却还是剩下许多，按照她的习惯，分了还不熟悉的郑书凡一些。
谁知那人头也不抬地看书，冷冰冰地抛出一句：“我不用。”
王月宜自讨没趣，再也没说什么，明日有拜师礼，还是早早地睡下吧。脑袋一沾枕头，便立刻进入了梦乡。
许是知道今日有新学子行拜师礼，老天都给了各位一个面子，一大早便艳阳高照，微风阵阵，天气一片爽朗。
崔昀一大早就跟尹文璨去找王月宜，害怕她赖床起不来，结果刚到女子屋舍的门口，王月宜便抬步出来。
与他们一样，王月宜今日穿了统一的白色襕衫，许是没有试过，尺寸有些不合适，松松垮垮地挂着，平时身材修长的人此刻也被衣服衬得娇小，还有头上戴着的儒巾歪歪扭扭地搭在头上，随时要掉下来。
崔昀看着人来高兴，看到这一身的装束也忍不住眉头抽搐。
“诶，你们来啦？”王月宜见到两人，开心地向他们跳过来，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她越是靠近，惨烈的打扮就越是刺激崔昀的神经，他终于忍不住了，两手下意识地伸出去固定住了王月宜的头。
在场三人都呆若木鸡，大眼瞪小眼，崔昀为了掩饰尴尬，微微蹙眉，正色道：“拜师礼第一步便是‘正衣冠’，你家没人教你怎么穿衣服吗？”
“切，要你管。”王月宜嘴上不饶人，却定定地站住让崔昀摆弄。
纤细白皙的手指在头上摆弄，不出一会，儒巾就端端正正地系在了王月宜的头上。
“这身襕衫有机会还是换一件，袖子快要坠到小腿了。”崔昀的语气中带着嫌弃，王月宜拱了拱鼻子瞪了他一眼，连声应道：“是是是，崔大爷。”
尹文璨不想听两个冤家在这拌嘴，连忙转移了话题，“诶？郑娘子呢？怎么没见她。”
王月宜没好气道：“她恨不得三更便起床，现在估计已经在文澜苑看完三轮《大学》了。”
说罢打了个哈欠，无奈地摇摇头，“我早起练枪五年都没她起得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