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这些韩国人说跑就跑，忒不要脸！”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今年上半年开发区跑了好几十个韩国老板了。”

“是啊，韩资企业不行了。要不那个韩国总督什么惠的访华干什么？这群棒子向来目中无人，只有求人的时候才惺惺作态！”

“可五星电子这些年不一直挺正规的吗？听说他们效益很好，还是个国际知名品牌呢！”

“啥呀！人家三星才是国际知名品牌，那就是个小电子厂而已！”

一谈论起社会新闻，大家都来了精神。

只有李立冬看完手机新闻一言不发，一个人站在树下，紧锁着眉头。

他向来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林恩宁一眼就看出来他有问题，“你怎么了？”

“没什么。”

李立冬最终还是不想告诉她招工的事，“我就是觉得....韩国企业不都挺有钱的，怎么突然就不干了呢？”

林恩宁也有几分担心，“是啊。韩国企业在咱们台城火了十几年呢~”

这已经不是第一家突然撤离的韩资企业了，从去年开始，陈雅惠就时不时跟她说起台城和滨北又消失了哪几个韩国老板。

初时她只当笑话听，如今林振昌要跟韩国人合作，林恩宁越发有点不安。她这几天一直找陈雅惠打听消息，却迟迟查不到那个所谓的“大客户”的只字片语。

结果是什么，不言而喻。

林恩宁叹了口气，“社会瞬息万变，曾经繁荣的企业不代表将来会一直繁荣下去。”

李立冬心不在焉的听着，他对一个企业的未来不感情兴趣，他只想知道那200块钱押金能不能要回来。

第二日一早，他来到招工市场，意料之中没到看到带他去电子厂的人，不过倒是碰见几个当时一起去电子厂参观的人。

大家凑到一起商量起来，干脆拼了个面包车去五星电子厂，不管韩国人跑了还是留下，至少要把那200块钱要回来。

只不过到了厂子门口才发现，要钱的不只他们几个。

工厂门口浩浩荡荡聚集了几百人，有人还扯了白色的横幅，用红色涂料写着“还我血汗钱”几个字。

大家一问才知道，韩国高管集体消失的那天，正是工厂发工资的日子。

如今工资保险突然断掉，许多人吃饭都成了问题。

扯横幅的中年男人哭了起来，“我给厂子干了十三年啊！十三年！天杀的韩国人，你们要是干不下去直说啊！突然来这么一手，把我们这些老员工扔在这里不管，每个月贷款我怎么还？”

“他们还欠我们这个月工资呢！”

“在发工资的日子跑了，他们就是故意的！就是恶意欠薪！”

众人越说越激动，开始推搡着往大门里面挤。

李立冬被这些讨薪的人群裹挟着向前移动，周围全是愤怒的呐喊，他有些害怕，忽然觉得与卷进这场讨薪大战相比，自己那200块钱也不是多么重要。

他打算离开这里，当他用尽全力拼命向外走时，有人突然爬上铁门站上墙头，大声叫骂着，人群更加骚动。

工厂里面突然有个人影晃过，愤怒的人群就像被火点着的炮仗，大叫着：“有人！快看！！厂里有人！”

众人推到了伸缩门，一股脑涌了进去。

李立冬原本已经快要挤出去了，但人群突然疯狂地涌向院内，他生生被推了回去。

冲进去的工人找不到刚才那个人影，便开始冲进办公区砸门。场面很快失控，不时有人抱着A4纸、文件夹，甚至水杯、椅子都被他们抢了出来。

李立冬惊恐地看着这场骚乱，还来不及想该怎么办，门外突然响起警笛声。

几辆警车停下，抢东西的工人瞬间从几个侧门跑了一大半。

而呆立在院子里的李立冬，跟剩下那些来不及跑的，被一起带到了派出所。

他什么都没有做，身上也没有任何厂区的财物，警察再次询问过他之后，确定他不是五星电子厂的工人，表示可以叫家属来领人了。

“虽然你已经成年了，但你还是学生，需要父母来签字领人。”

“我....”李立冬不想让父母知道，脱口而出道：“我爸妈今天不在家。”

“叫个亲戚来也行。”派出所里人满为患，警察扫了他一眼，大声道：“下一个。”

“亲戚....”

以村里的情况，若是真找个亲戚来，只怕他人还没回去，全村人就知道他进了局子。想来想去，只有林恩宁了。

-

林恩宁很快就来了，只是还未等她开口问，李立冬主动把那日招工的事告诉了她，“我错了，是我太蠢了。”

本以为她听完会发脾气，气自己蠢到找工作不成反被骗钱。

林恩宁却没有生气，只是问他， “你昨天为什么不说呢？”

“我怕你觉得我为了200块钱....笑话我。”

“我为什么要笑话你？”林恩宁十分讶异，“你是我男朋友，你被人骗了钱已经很倒霉了，我为什么还要笑话你？我现在应该做的是帮你讨回公道，把钱要回来，我干嘛要笑话你？”

“可....”

可从小到大，他做错任何事情，都是要被骂、被嘲笑的。如果丢了钱，那更要冷嘲热讽，被人戳着脑袋指责。

“你跟我来~”

人还未回过神，李立冬的胳膊又被她拐起，拉回屋里。

“报案？”李立冬愣住，惊讶地看着她，“报什么案？”

“诈骗案啊！你想想，那些韩国人明显是知道老板要跑路，才联合那些中介骗子，临走前大坑一笔！现在韩国电子厂跑路的太多，要谨防某些骗子浑水摸鱼！你一个人被骗200，十个人就是2000，一百个人就是两万啊！这要是几千人，就是几十万！这个诈骗数额可不低！钱能不能要回来是一回事，坏人必须绳之以法是另一回事，明白吗？”

李立冬懵懂地看着她，掌心被她紧紧握住，方才慌乱又没有方向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警察同志，我们要报案！”

那只手坚定又有力量地支撑着他，在她的鼓励下，李立冬把那日情景又说了一遍。

警官表情凝重，跟之前询问李立冬时完全是两个态度。

林恩宁说：“韩国人跑了咱们没办法，可中国人坑中国人您不能不管啊！”

“你们反映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近期确实也出现过几起招工诈骗类案件。感谢提供线索，先回去吧，有消息我会通知你们。”

-

两人匆匆回到镇上，正好赶上练车。中午没来得及吃饭，熬到下课，林恩宁的肚子饿的直叫。

她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他，“你要...回家吃饭吗？”

新城驾校离镇中心很近，离杏泊村倒是有些远。

李立冬说，“不回家了，我们就在镇上吃吧。”

十三中旁边新开了个快餐店，算是整个蒲水镇最干净的饭店。李立冬本想带她去那里吃，不料林恩宁指着一间路边的小面馆说：“我们吃面吧~”

李立冬知道那家店，是镇上货车司机常去的地方。主要是便宜量大，四块钱一碗面，最多三片肉，薄的跟纸一样。

他反对：“路边摊不干净，还是去饭店吃吧。”

“怎么不干净啊~”林恩宁人已经走了过去，“我看那边很多人吃，生意挺好的~”

李立冬慢了一拍没拉住她，林恩宁直接跑了过去，找了个空位坐下来，还兴冲冲地向他招手，“来啊~这有位子！”

公路边上的小面馆只有巴掌大小，是村屋改造而成。夏季闷热，没人坐在屋中吃面，老板便在路边支起几张桌椅，食客们露天吃面。

若说桌椅，也算不得正经桌椅。只一张木板放在塑料凳子上当桌子用，凳子更是五花八门，木头马扎、塑料板凳，有什么坐什么。各种矿泉水瓶割去瓶口装满一次性筷子，摆在桌子中间当筷笼。

小店没有服务员，只有老板一个人忙前忙后。过路的食客吃完就走，老板自是来不及收拾。桌子上吃完的碗高高摞起，还有用完的纸巾浸在剩汤里，一片狼藉。

李立冬坐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把桌上的碗全部收进洗碗筐里，然后撕了卷纸仔仔细细把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

“我要一碗牛肉面。”林恩宁坐在小板凳上，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挂在树干上的价目单，笑道：“这顿你请~”

“好。”李立冬转身去了屋里，很快拎了一壶开水和碗筷过来。

林恩宁以为他要倒水喝，不想他认认真真把所有碗筷都涮了一遍。

“他们的碗都洗不干净，还是烫烫再用。”

“没事的~”林恩宁举着筷子，“这是一次性的。”

李立冬突然从她手中把筷子拿走，也拿开水涮了涮，“一次性的也不干净，烫烫。”

他又固执地擦了一遍凳子，这些自顾自地忙碌在林恩宁眼里都是满满的青涩的爱。

直到两碗面端上来，他才安静坐好，然后把自己碗里那三片薄薄的牛肉，夹到林恩宁碗中，淡淡道：“吃吧。”

林恩宁拿起筷子，夹肉时不禁偷偷抬眼看他。

傍晚的霞光正好落在李立冬的头发上，映出一层浅橘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