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宁越过他直奔别墅，可推开大门，屋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一路跑到楼上，母亲的卧室也已经搬空，又回到自己的房间，竟然连床都没了。

林恩宁怒冲冲地跑下去，抓住石永强的胳膊，大声质问道：“我妈的东西呢！？我的东西呢？！你扔哪儿去了？”

“我哪儿敢扔啊！”石永强很少见林恩宁发火，想不到此刻她一双眼睛红得吓人，他顿时有点胆虚，“就、就家具没用的扔了一些，你的衣服啊、书啊什么的一个也没扔，都打包送到新房去了，你不信问你家保姆，她看着收拾的！”

林恩宁总算松了口气，如果保姆在场，石永强至少不敢丢太多。

“要不....你跟我去新房看看？”石永强小声道：“就在对面那个小区，也挺大的，200多平的复式。”

林恩宁瞪了他一眼，拿出手机给林振昌打了电话。

“爸！”

电话另一边音乐声震天响，林振昌似乎在KTV。

“爸！！”林恩宁大声问他，“你在哪儿呢？”

“宁宁啊~我在陪客户~”林振昌的声音很兴奋，“这么晚打过来，怎么了？”

“你既然陪客户为什么还要搬家？”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底涌起，林恩宁的眼泪当场就涌了出来，“搬家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管的吗？爸！这是我们住了10几年的家啊！你一点感情都没有吗？一点留恋都没有吗？你连最后一眼都不想看吗？”

林振昌打了个酒嗝，背景音乐依旧乱哄哄的，“宁宁你说慢一点，我没听、没听明白，嗝~~~”

就像被什么噎住，林恩宁握着电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

“喂？嗝~~宁宁？”

“没事了。”

林恩宁抹掉眼泪，迅速挂掉电话，转脸去看石永强，“你把我家东西都搬哪儿去了？”

“什么你家我家，”石永强黑了脸，“现在是咱家。你在这世上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就剩我跟你爸了，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怎么跟你舅说话的！小兔崽子，脾气还真像你妈。”

林恩宁冷着脸，“到底在哪儿！”

石永强领她走出小区，穿过马路，拐过一个十字路口，来到一个看起来比较高端的高层楼盘。

“B栋2205。”他把钥匙递给林恩宁，“你自己上去看吧，这两天刚把东西搬进去，还没归置呢，暂时住不了人。”

林恩宁仰头望着陌生的高楼，迟疑地接过钥匙，然后按下电梯。

“晚上你住哪儿？”石永强说：“我跟你爸暂时都住在宾馆里，给你也定一个？”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林恩宁走进去，转回身瞪着看着石永强，在电梯门马上关闭之前，冷冷道：“不用你管。”

石永强冲着紧闭的电梯门啐了一口，小声骂道：“什么态度？越大越没家教！”

新房子在顶楼，是复式顶加阁，虽然比别墅的面积要少上一半，但户型并不小，装修也很新潮高级，算是高端住宅。

全屋贴着灰色闪银壁纸，客厅的水晶灯复杂华丽，地面是灰色大理石纹，茶色的橱柜玻璃门映出林恩宁的影子，怪异又陌生。

每个房间都有纸箱，堆了满地却没有打开。

三间卧室里有空荡的床铺和柜子，家具似乎有没有完全摆齐。

她推开了每一个房间的门，检查了每个箱子里的东西，终于在阁楼找到了自己的那间屋子。

地上放了六个箱子，林恩宁打开看过，都是自己的衣服和日用品。

她翻开其中一只，找到一个玩具猴子，那是石澜送给她的10岁生日礼物。

猴子穿着蓝白条纹上衣，红色背带裤，微微笑的表情看起来很滑稽。

她把猴子抱在怀里，坐在纸箱上看向窗外，倍感凄凉。

从高处望去，整个城市万家灯火如星光闪烁，每一盏灯下，都有或忙碌或慵懒的身影，都是一个家。

而她此刻即便坐在这样的房子里，也明白从石澜走的那一天起，她就再也没有家了。

林恩宁查过每一个箱子，母亲的首饰衣物一件没有，父亲的卧室跟她的卧室一样空，都在阁楼。

而一楼的主卧却是一张特别大的双人床，衣帽间里挂着石永强和那个女人的衣服。

她甚至透过衣帽间的玻璃，看到母亲曾经戴过的珍珠项链，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摆在首饰架上。

林恩宁拉了拉，发现首饰柜竟然上了锁，于是她转头就去厨房拿了把菜刀，敲碎玻璃拿出项链，掉头就走。

离开陌生的小区，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初春的台城夜色萧索，行人寥寥。

或许是走了十几年的回家路，双脚已经先于大脑做出选择，林恩宁不知不觉又回到老房子。

她站在门外，仰头看着每一层的窗。

有许多被砸碎，也有许多好好的摆在那里，上面还贴着春节时她买的福字窗花。

她伸出手，想再次推开大门却又悬在半空。

算了。

她安慰自己，进去也只是徒增伤感。

可究竟是不敢再进门，无法面对昔日回忆；还是事到如今，与其无谓感伤不如早点面对现实，林恩宁自己也说不清。

她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把珍珠项链缠在猴子的脖子上，然后紧紧把它抱着怀里，把头埋了进去。

眼前走马灯一样晃过许多小时候的场景，只是越是想起过去，越不敢去想未来。

直到她的视线里出现一双灰色的运动鞋，林恩宁缓缓抬起头。

藏青色的牛仔裤，黑色羽绒服，帆布背包和毛线帽子拿在手中，在往上，她看到了李立冬脸。

他像当年每日结束训练时那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沁着薄薄一层汗，头发微湿，笨拙又真诚地向她打招呼，“林恩宁。”

有一瞬，她以为自己回到了十三中，那时候母亲还在，少年倔强又招人稀罕，她总有那么点想逗逗他。

可当她仰起脸时，先淌下来的，却是眼泪。

李立冬慌张地蹲下来，抱着她的双臂，问道：“你怎么了？”

林恩宁别过脸擦干眼泪，再回头已经风轻云淡。

她甩开他的手，站起来，走下台阶，“你怎么来了？”

“我...”李立冬有些紧张，不敢直面她的目光，“有点担心你，就找陈雅惠问了你家的地址。”

他扭头去看面前这栋别墅，窗扇掉落，一片漆黑。想起刚进小区时，她那样无助地缩成一团，坐在门口，心就像被人拧了一下，“我怕你难过，就过来看看...”

林恩宁突然打断他，“我难不难过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李立冬瞬间怔在原地，他猛地想起当年报志愿时，曾说过一样的话。

【我甘不甘心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瞬间红了眼，“我....”

月光洒在两人之间的沥青路上，像一层冷冷的霜。

林恩宁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缓缓转过身背对着他，然后默然走开。

那个穿着白色衣裙，哭着跑过盛夏麦田的少女，是李立冬亲手刻在自己心上的一道疤。

每一次回想，都是揭开伤疤。

他终于不想再看到那条血淋淋的伤口，于是他突然喊道：“林恩宁！”

林恩宁并未停下。

他向她跑过去，又停在半途，大声说：

“林恩宁！我想做你男朋友！”

“林恩宁！我很笨，我也没有钱，我配不上你，但我就是喜欢你！”

“从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忘不掉你！每天晚上都会想你！”

“林恩宁，我报省师，就是想跟你在一个城市上大学！”

“我知道，跟你比我什么都不会，可我也知道，这世上任何事情都跟跑步一样，都可以熟能生巧！爱情也一样！”

“虽然我现在还不够好，但请你给我时间！”

他把所有藏在心理的秘密全都说了出来，心嘭嘭地跳，仿佛就要跳出胸腔。

李立冬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最后的勇气说：“林恩宁！我会努力练习喜欢你，每天练习喜欢你！终有一天，我会跑到终点！你信我！”

林恩宁转过身，愣愣地看着他。

几秒钟之后，她不顾一切冲到他的怀里。

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但她真的很开心。

-

最早一班去C城的动车是早上5点。

林恩宁看了眼手机屏幕，现在是凌晨1点13分。

“我们直接去车站吧。”林恩宁说：“就坐最早那班车，这样8点半的课还赶得上。”

李立冬说：“会不会太累了？要不请一天假，休息一天算了。”

“你累吗？”林恩宁问他。

李立冬笑笑拉着她的手，“我当然不累了，我是怕你太累。”

林恩宁站在十字路口，左右看着，“我不想在这里呆了，一天都不想。”

她很快拦了出租车，执意要坐最近的动车回学校。

午夜的车站，零零散散睡着不少乘客。两人坐在候车厅的长椅上，林恩宁靠在李立冬的肩膀，抱着他的胳膊，怔怔地看着对面躺在椅子上的男人。

“你说...他是不是也无家可归了？”

李立冬把她的左手拉过来，手掌冰凉，于是他把她的手送进自己的衣兜里，“我觉得，他睡在这里只是为了省一宿旅馆钱。”

林恩宁闭上眼，然后把脸埋进他肩膀里，“可我无家可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