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托利亚保持着熟睡的姿态，没有答话。感激幼时在家中忍耐病痛伪装安眠的经验，这方面她确实是位好手。

她赌他并未发现，只是诈自己。

大约几分钟后，紧张的氛围里，马尔福似乎轻轻笑了一下。

他没有再做试探。略带潮热的呼吸仍在耳畔，庆幸的是漆黑的空间内，女孩儿确信自己发烫的耳垂不至于引人注意。

有温凉的触感落在面靥。

轻柔摩挲着肩颈肌肤的指腹移开了，当对方掖好被角起身离去时，利亚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勉强算是一个吻……隔着鬓边细软的发丝，仅仅是微不可察地碰了碰。

卧室内响起窸窣的动静，很快，门被轻轻关上。如果不是利亚的听觉在黑暗和紧张中放大了分辨力，或许根本意识不到。

她保持着朝窗侧躺的睡姿，但轻轻睁开了眼睛，又过了会儿，大着胆子翻了个身，却把眼睛闭上了。

还是静悄悄的。

利亚握紧魔杖，大着胆子猛然睁开眼睛:室内再无第二个会呼吸的存在——他走了。

少女深吸了口气，掀开被子从床的另一侧下去，赤裸的足部踩在羊绒毯上，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阿斯托利亚的眼睛已适应了黑暗。如果对方杀个回马枪，只要门外有一丁点动静，她都将以最快的速度钻进被中裹住自己。

但侧耳倾听，没有任何声响。

她有些犹豫是否要打开门瞧一瞧，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冒险，轻手轻脚地爬回到床上，用尚有余温的被角蒙住半边脸。

一夜无梦。

也许是凌晨的风波影响了睡眠，翌日利亚醒得没有平时早。拉开那些绣着波斯菊的窗帘时，日光堪称耀目。

散发着热气的早餐依旧丰盛，每样食物都做得很少，加起来却足够喂饱好几个狼吞虎咽的魁地奇队员。

“……多比？”她试探性地唤道。

伴随着“啪”的一声，一只陌生的家养小精灵出现在椅子扶手边，服帖向后的长耳朵动了动，还没有乳白色漆木桌高。

“多比没有完成任务，尊敬的小姐，它回到主宅重新受训了，现在由迪米来服侍您。”明显岁数更大也更沉稳的小精灵躬身说。

“他一直在我身边，照顾得很用心，我没有发现多比哪里做得还不够好。”

穿着杏色枕套的小精灵原本低着脑袋，此时突出的眼球向上直愣愣地盯了几秒，有些茫然无措:“小姐觉得……迪米做得没有多比好？”

她眼里蓄起了泪水。

利亚只能放弃旁敲侧击让多比回来的意图，并安慰她早餐很美味，只是觉得太过浪费。这些小细节和习惯，都是之前的家养小精灵已经掌握的，因此不想随意更换。

“可耻。”迪米气呼呼地说:“多比走之前没有将这些重要信息告诉迪米——多比是个不可靠的家养小精灵。”

但她似乎被哄好了，打定主意要做出更优秀的表现，譬如给整栋房子进行扫除清洁……好像嫌弃多比偷懒了似的。

利亚在心底叹了口气。草草用过早餐后便走进书房。刚坐下来，视线不经意间扫过眼前的刹那，倏地怔住。

散发着浓郁墨水味儿的试卷按照大小顺序，整整齐齐地理到了一处。她又翻了翻底下最长的那卷羊皮纸，字体利落，是能在批卷人心中加分的漂亮。

“……”注视着那篇充斥着溢美之辞的、洋洋洒洒阐述“公爵阁下宏图霸业”的长篇论文，被动完成所有试卷的考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些一晚上真的可以写完吗？都快抵得上考试复习周所有的作业了！那可是足以令拉文克劳们连续挑灯夜战的任务数目啊。

唔，他今天应当不上班。

阿斯托利亚有理有据地想。

日期在脑海中飞速掠过，想到上楼前瞥见家养小精灵拿着拖把冲向了屋外的庭院……突然间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

很可惜，事实证明，霍格沃茨的未成年学生跟魔法部的职员，不可推己及人地进行比照。

当前者走出壁炉，竟发现后者照常坐在桌前办公。小马尔福先生被动静吸引，好整以暇地抬着下巴望过来时，利亚仓促地挤出了抹微笑。

“礼拜六也需要副司长加班吗？”她率先开口，挺没话找话的开场白。

——先发制人。

这招还是跟原先世界的他学的。

德拉科.马尔福即使意识到自己真有过错（比如莫名其妙又去招惹小狮子们），也能咄咄逼人地表露出“退一万步，难道他们儿子未来把我们儿子带歪了就没半点错吗？”的高傲气魄。

对这种理不直气也壮的从容姿态，利亚深感自己还有得学习，毕竟脸皮的厚度确属先天不足。

被询问的人唇角翘起，灰眸里透着丝兴味:“一般不需要，积压的文件太多了就不得不牺牲休息时间——没有明确命令那些人只会嗡嗡乱飞，没有半点成效。”

鉴于昨晚的扑朔迷离，阿斯托利亚其实还没确定要拿哪一种态度面对眼前的男巫，但她同样不愿露怯。

“真辛苦。”女孩儿说，语声诚挚:“我都不知道，小马尔福先生是这样恪尽职守的魔法部要员。”

被赞许的男巫单手拖着腮，这样略带俏皮的姿态为他年轻的脸庞增添了几丝稚气。情不自禁的，利亚想起了自己的男友。

同样是灰眸含笑，弯唇不语。

好像抓到了什么把柄却大发慈悲地放过一马（譬如利亚悄悄学格兰芬多夜游，跟着卢娜去找骚扰虻）；又仿佛是在眼神说“怎么还不到我身边来？（光屏成为常态后，四个学院的长桌用餐时几乎都是混坐的）”。

明明有着相距甚远的经历背景，十七岁的级长德拉科和已成年的马尔福副司长，竟在这一刻隐约重合。

“这是奉承还是讽刺？”他微微挑眉，在少女游离不定的视线中，单手撑桌站起身:“我看起来是个渎职的形象吗？”

阿斯托利亚感到更尴尬了。

但马尔福向来是无理取闹、得理更不饶人的霸道，因此从书桌后走出来的同时，薄唇开合喋喋不休。无需尖叫，就比曼德拉草还要吵闹:

“容我补充一下，小姐，在你错过的那些——我的学习生涯里，我是斯莱特林级长以及霍格沃茨学生会主席。”

“……真了不起。”

利亚干巴巴地说。

毕竟她男朋友就没做到。

为此开学后还没缓过来，在废弃的女生盥洗室辱骂了校长“不长眼的老蜜蜂”长达半个小时，直到鬼魂桃金娘从马桶里钻出来，流着眼泪劝慰他不要难过，她永远支持他——

小马尔福先生落荒而逃。

当晚在双面镜里要求利亚哄他。

利亚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说想睡了，明天见面再详述。他在镜子里冷哼一声，拨弄自己的级长徽章玩儿。

“……”那天她哄了对方两个小时，困得险些睁不开眼睛。并且昧着良心做总结:亲爱的德拉科，你在任何方面都是最棒的。

熬到最后互道晚安时，初初成年的马尔福先生突然别扭地左顾右看，喉结滚动了一下，小声说:利亚，你的睡衣真可爱。

……利亚三天没理会双面镜的呼唤。

自从确定关系后，对方有时跳脱得还不如刚认识的时候稳重，因此无端端有一种被坑骗的迷惘。

回忆被迫中断。

小混蛋德拉科加强版近在眼前。

“从来没人胆敢质疑我玩忽职守或滥用职权。”马尔福副司长威严地强调道:“我觉得我的名誉受到了不应有的损失。”

这副含冤受屈的模样，就跟当初三强争霸赛首场结束，卡卡洛夫大声控诉霍格沃茨参赛选手采取了不当措施因此要求降低成绩、而他正捧着金蛋在匈牙利树蜂身边合影时如出一辙。

要知道，德姆斯特朗的校长甚至没有要求直接取消作弊得来的成绩啊。并且不知是否也是出于对大马尔福的畏惧，虽然打了低分却还有个4。

当时连斯内普教授都忍不住给了个正眼，霍格沃茨的学生们都没好意思发出哪怕一声不乐意的“嘘”。

身为既得利益者的阿斯托利亚抬头，目不斜视，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神情:“我的卷子……一夜之间全被写完了。”

“嗯。”他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补述:“我知道这件事，多比干的——为了惩罚它影响考试公平，我召唤了新的家养小精灵代替它。”

“真令人惊讶，家养小精灵也能写出那么好看的字迹，还这样了解……黑暗公爵。”女孩儿抿了抿唇:“我还以为是哪位好心的绅士，在晚上偷偷地提供了帮助，还想来表达衷心的感谢呢。”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男巫拖声拖调地拉长了语句，悠悠道:“阿斯托利亚.格林格拉斯，你是在指控我——法律执行司副司长——徇私乱纪？”

女孩儿摇头，金色的发尾也跟着甩了甩:“恰恰相反。”那双蔚蓝色的眼睛明亮而剔透，轻言软语，似情人间的悄悄话:

“……我来贿赂我的同谋。”

利亚本来真的以为他不在办公室。

【需要的时候我能变得很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