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居博三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松田颧骨上挂着两块青、凶神恶煞的脸，果断两眼一闭躺了回去。

他听见危险的声音，应该是松田在活动指关节，“我看见了。”

博三微微摇头，“从小妈妈就告诉我，遇到狗熊的时候要装死！”

松田：“那你妈妈有没有告诉你——”

云居博三接唱：“撞倒人要说对不起？”

松田：“……不知道是什么梗，但你先起来看看表。”

云居博三也就是演一下缓解紧张情绪，闻言赶紧爬起来看了看时间，“……诶？从我出来，大概也就才一个小时？”

“嗯，”松田的声音遥遥从客厅方向传来，他跑得还真快。这就是大猩猩的身体素质吗？云居博三这会儿还晕头转向的呢！“你这里有一次性纸杯吗？”

博三下意识回答，“不用了，直接用我的吧，就那个印着‘我佛瓷杯’的——等等，这是在我家？我床上？”

松田：“嗯，怎么了吗？”

“他们怎么知道我住哪？”博三困惑。

“这种事情一查就查到了吧。”松田冷笑，“公安的信息来源可多得很。”

“那为什么不送去你家？”

“怕被萩再揍一顿吧。”

云居博三：……

“松田！”他赶紧叫住自己的同期，“先别走，我们谈谈。”

松田并不意外，一转身就坐到了云居家沙发的正中央，“谈吧。”

云居博三打开冰箱找了找，什么吃的都没有，怒道，“你说，降谷和诸伏头一次来我这，一点水果都不带！”

松田：……

“我胡说八道的，你别在意。”云居博三想了想反正今晚谁都睡不了，干脆摸出他的茶叶盒，“来都来了，今天我给你表演一下茶道。”

松田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还研究那种东西吗？”

“当然了，”云居博三穿上搭在椅背上的实验服微鞠一躬，“这是我独创的实验茶道，可以发扬科研文化的那种。”

他一边泡茶一边念念有词，“茶艺师穿实验服刷门卡进场，实验服胸口有记号笔写好的姓名；启动冻干机把新鲜茶叶放进去冻硬磨成粉过筛，用万分之一天平称量茶粉，叠称量纸拿药匙敲手腕加量；随后拿出自己的eppendorf移液枪加水，放个转子进去上磁力搅拌机，五分钟以后拿下来，离心得到上清；用移液枪加奶加糖浆，再上摇床摇匀，倒进容量瓶用超纯水定容到500mL；最后放进烧杯里加小料，贴上封口膜，侧面用记号笔写上奶茶名称配制人和配制日期。”

……

松田冷漠地摇头，“你才应该和阿笠博士待在一起。”

“我才不去，”云居博三说得兴起，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谁要和热爱谐音梗冷笑话的老人家待在一起，谜语人滚出米花町——哎呀痛痛痛！这里刚被降谷打过！”

松田阵平发出冷笑，“那你还让我去？”

“事急从权嘛，”云居博三吃准了松田不会真的生气，泰然摇头，“再说你现在做科研不是挺开心的？好了，说正事。”

“那个人，诸星大，我其实只问了他几句话，”云居博三佯装回忆，实则思索怎么合理化剧透行为，“感觉上他是一个——很危险的人。”

为了维护一下组织的形象，云居博三还是实话实说，“他给人的感觉很危险。——比起一触即发、轰轰烈烈的炸/弹，更像锋利尖锐、一往无前的子弹，是那种感觉。虽然他背的是假货，但我感觉他大概真的是个狙，就纯个人感觉。”

松田没有出言打断的意思，看来他是想要听听博三的全部看法。意识到这一点，云居博三顿了一下才继续，“子弹嘛，击中目标之前都不会让自己落到地上。我试着问了他几个问题，不过他完全没有表现出那种即将被放弃、破罐子破摔的态度，看来很笃定自己对所属的组织尚有价值，不会被轻易放弃；他很机警，一直有所保留。”

“至于应对审讯的状态，我只能说，相当专业。而且没有丝毫疲态，能看出来我们这个强度对他来说还不够，黑眼圈甚至还没有刚进来那会重——呃我开玩笑的，这句别听。”

云居博三总结陈词，“一句话，我觉得我们之后还会长长久久地和这位诸星大先生打交道。很难缠的人啊。”

松田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水杯杯壁，“他说了什么吗？”

“他透露了他同伙们一个安全屋的地址。”云居博三早想好了怎么绕过他靠降谷假名套路出情报这件事，举止端庄丝毫不慌，“我对他说千速姐护送他妹妹回家的时候觉察到了可疑人士跟踪——别那么看着我，他自己都被千速姐逮到了，不至于怀疑人家的能力。总之，为了妹妹就给我卖了一部分信息。”

云居博三埋头把地址写在便签上给松田看，“这地段真不错，咱们还去那边出过任务你记得吧？是真的隐蔽，在那手搓核/弹的话不到蘑菇云升起来都没人知道。”

松田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啊，松田君。”博三一紧张，敬语都出来了，“那俩混蛋下手没轻没重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是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云居君。”松田颇有些阴阳怪气地原话奉还，“有什么很在意的事情吗？”

云居博三很是不好意思地一低头，“哎呀被你看出来了。我就是在想……”

“公安都是混蛋！”他扬声。

松田：……

“是啊，多好的一群公安，”松田微笑着说，“要么生冷强硬，要么有问不答，还总是转移话题，真是让人看了拳头就硬。”

云居博三警惕：“你这是指鹿为马还是指桑骂槐？”

“是指谁打谁。”松田谦虚地举起了拳头。

博三：“……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我就是在想，虽然有点卑劣了，但卧底也不讲究这个吧……”云居博三有点讨厌自己在说的话，微微低下头，“为什么不从真纯小妹妹那里追查他呢？诸伏他们。”

出乎他意料地，松田只说了一个名字，就回答了同期幼稚的问题。

“诸伏高明。”他说。

云居博三停顿了一下，随即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竟然这样……原来这样！

所以原著里苏格兰愿意安抚并放走莱伊的妹妹，事后也没有追查。他当然不是动了恻隐之心或者干脆人设就是组织活菩萨，地狱天使那是宫野艾莲娜的活。别说他不知道莱伊是卧底，就算是知道，卧底之间互相倾轧也很正常。此时留一线，无非是为了之后结个善缘。

“我觉得公安真的是弱智。”云居博三第一次感觉有火气冒起来了，“为什么要找亲属是警察的人卧底啊？找了也就算了，还把两个熟人放一起，知不知道什么叫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啊，还公安呢，这不傻那什么吗，我看他们买基金去都能把底裤赔没了！”

松田阵平冷静道：“其实从景老板的经历来说，哥哥成了警察没准是他做黑警的加分项呢。”

“松田，要是你感觉……”云居博三试探着问。

他相当潇洒地一挥手，“我又不做卧底。现在更该在意的是你的问题吧？”

“我？”这下子博三实在是没想到，“我怎么了？”

我暴露了吗？

松田抬眼看他。爆处王牌的双手稳而又稳地捧着他用惯了的马克杯，云居博三望着毫无波动的茶水，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你太在意这件事了，云居同学。”松田毫无缓冲地说，“而且是突然开始在意的，就像当初你说要来爆处一样突兀。告诉我为什么。”

直觉系好可怕！！！博三惊恐地看着松田。

但他能怎么说呢，他总不能说：昨晚诸伏死去的父母给我托梦了，他们说诸伏近日有血光之灾，让我好好关照他……

盘逻辑不是他的强项，干脆就赌松田会心软吧。云居博三深吸一口气，迅速进入角色，明媚忧伤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

松田：“云居君，你现在很像精装轻小说的封面。”

云居博三相当惊喜，“谢谢！是在夸我很帅气吗？

“是说你皮厚。”松田提起单边嘴角露出一个拳皇单页般的残忍冷笑。

博三：“……太过分了啊！”

被松田这么一搅和，他的忧郁气质散了大半，感觉气势也弱了，只能走诚恳路线，“松田，你想想，刚进警校那会儿你是因为什么看降谷不顺眼？”

“他对警察的态度，”松田阵平不假思索地回答，“那种冠冕堂皇的说辞真是让人不爽。”

云居博三点点头，“是的，冠冕堂皇。那会有没有觉得，明明现在的警察是这个样子，他却还能摆出那种架势，让人觉得很悬浮？”

“嗯，遇见热血上头的理想主义者就想砸一拳上去试试看。”回忆起往事，松田脸上终于带上了几分真情实感的柔和笑容，“不过现在想想，是那家伙认真到死板的缘故吧？非但不理想主义，反而再现实不过了。”

博三做作地咏叹：“真罕见啊，能听到松田君如此盛赞降谷君，如果把这段录音下来到同学群拍卖一定能卖出高价吧……”

松田额角浮出青筋，“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云居博三赶紧收回来，“降谷是太认真了，他这种认真也是有来由的。”

“因为相貌的关系，他遭受过很多排挤冷遇，甚至到了霸凌的程度。”云居博三思索着说，“而这会带来身份认同问题——他需要一个原点。每个人都需要一个锚点的，只有这样，才感觉自己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他就玩命地把各种规则、各种条条框框，各种在你我看来死板的东西往他自己身上堆。这些东西对一般人来说是负担，但对他来说就是求之不得的压舱石——是规则带来秩序，而遵守规则给了他安全感，让他觉得他只要这样做了，民众的生活就会按着秩序运行。作为警察守护规则，进而保护民众，刚入学的他将此作为自己的锚点。”

“我也是一样，松田君。”云居博三叹了口气，“我需要一个锚点。”

“你没有直说我们之前不太熟，只说了我突然执着于加入爆处——因此让你们帮忙补课，算你体贴了，我很感激你们。一直都很感激。”这是真心话局，博三实话实说，“但这是实际情况。我们之前确实不太熟，现在我先是执着于爆处，解决了我在意的爆/炸/犯之后又迅速这么好奇公安的工作内容，确实是显得另有所图。”

松田似乎想要出言打断，云居博□□应奇快地比了一个吴京达咩的手势，“听我讲完。我知道你们不会，那么……呃，那么残忍吧，大家都还挺亚撒西的。但反正，按理说这样显得很奇怪。我是有必要解释一下的。”

“有些事情确实没办法讲，但反正我挑能说的。”他努力组织语言，“我没太讲起过我的家庭，我的经历……不是因为不能讲，而是因为没什么好讲的，我的人生乏善可陈。”

不管原主什么样，反正周一笔本人的确是这样！他毫不脸红地继续。

“我一直读书是因为对稍微复杂一点的环境就完全没信心，大学去生……呃，工科是因为不知道该干什么姑且找个理工方向的读一读，来警校是因为找不到好工作、觉得公务员比较稳定，就是这样一棵除了韧性外一无是处的墙头草。”云居博三指指自己胸口的工作证，“去爆处是我第一个纯凭自己做出来的决定，我和诸伏讲过，是被你们感染得热血了，但其实不止如此。”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交代一点，“我知道你们大概已经发现了，我说我看到那两个犯人踩点的时间段，他们甚至还没着手开始准备作/案……我只能说我有其他的信息渠道，虽然很窄，很有限，但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什么都不做。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但其实也有一些事情，我明明知道、可以阻止，却不打算尽全力去阻止。”他慢慢地说，“因为确实没有我正在做的事情、正打算帮助的人那么重要。”

“虽然有点肉麻也有点不可置信，但总之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朋友其实就只有警校的这些同学。”云居博三总结陈词，“而我又确实掌握了一些信息，如果连大家的安危都确定不了，我会觉得我待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是完全没有意义……那我的生活不就和以前一样了吗？又乏味又无用。”

“我需要一个锚点，需要一块压舱石……所以请多少容忍我、相信我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