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们姐妹两人突然少了一个，不也是会引起别人怀疑吗？”
凝香道:“我们虽是姐妹两个，可在这温香院中抛头露面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姐姐一个人。”
这话说得实在奇怪，三人不禁屏息凝神，认真听她叙说起往事来。
凝香望着那株枯萎的花枝，目光悠远，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小时候家中突逢变故，一夕之间家破人亡。我爹拼命全力，才保住我们姐妹的性命，自己却惨遭毒手。”
“彼时我们姐妹尚小，根本无力自保，受人蒙骗，这才流落到了温香院中。”
她的声音听上去并没有多少起伏，眼眸中却已泛起点点泪光。
“邱妈妈开门做生意，虽收留了我们，却不会让我们吃闲饭。想要留在温香院内，就必须学着以色侍人。姐姐不想我们姐妹二人日后都沦为男人的玩物，便苦苦哀求邱妈妈，想让我躲在暗处，只干些粗活。”
“起初邱妈妈并不肯应允，姐姐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并向邱妈妈起誓，自己有朝一日定会成为温香院中的花魁，让安定城中的人都为她趋之若鹜，邱妈妈才终于答应。”
“自那以后，外人只知温香院中有个凝香姑娘，却不知她还有个孪生妹妹。”
泪水终于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
她侧过身子，抬手飞快地擦掉了那抹湿意，不肯让旁人看到自己的软弱。
那一声声带着哭声的哀泣，那双因日夜练琴而鲜血淋淋的手，那个初初满是惊恐而后无比坚毅的眼神……
一幕幕场景闪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紧紧闭上眼睛，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满心的愤恨与苍凉。
脚步声在她近前响起，她蓦得睁开双眼，一双黑眸里满是警觉和寒意。
黎生晓吓了一跳，还是将手里的帕子递了过去。
“你姐姐一定很爱你。”她说，语气里是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羡慕。
“你们知道就好。”假凝香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道，“若你们敢伤她一根头发，我定然会和你们拼命！”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那帕子上绣的蝴蝶因她的用力变得有些扭曲。
明明是那么柔媚的一张脸，却说出这么狠厉的话来。
黎生晓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心中很是怜惜。
“那后来呢？”贺兰花明问道。
“后来，”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姐姐真的成为了花魁，每日都会有人一掷千金，只为见上她一面。其中自然不乏一些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
“那一日，周尚书家的公子吃醉了酒，又受了几个狐朋狗友的蛊惑，想要借着酒意轻薄姐姐。孙惊雷恰好也和朋友在台下喝酒，见状便上前制止，狠狠收拾了周公子一番。姐姐便是这样和孙公子相识的。”
说到这，她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但后面的故事，在场的几人已经基本都猜到了。
英雄救美，互见倾心。一送鲜花，二赠锦帕，朝来夕往，实在是一段佳话。
可却生生演出了一场苦命鸳鸯亡命天涯的悲剧。
黎生晓忍不住哀叹一声，既为凝香姐妹二人的悲惨遭遇心生同情，又为孙惊雷和凝香二人的凄美爱情而感慨万分。
她对小助手道:“太难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还要不要把孙惊雷给带回去了。”
小助手立场十分坚定。“带！必须带！任务要紧。”
“呵，你可真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白落照看她一眼，对她的评价暗暗赞同。
“孙惊雷又是如何失踪的呢？”他问。
提到这件事，凝香满脸不忿。“快刀门枉为江湖大派，却嫌弃姐姐的出身，还派人来威胁姐姐。好在孙惊雷是个有情的，直言此生非姐姐不娶。”
“谁知，他这番言语却彻底激怒了孙夫人。为逼孙惊雷与我姐姐一刀两断，孙夫人将他用铁链锁在了家中，还趁机想要替姐姐赎身。”
黎生晓不解地问：“赎身？这不是好事吗？”
假凝香冷笑道：“好事？若我说，她替姐姐赎身的目的是为了远远将姐姐发卖掉，你还会觉得是好事吗？”
黎生晓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回想到那个为了女儿深谋远虑的妇人，她忽然觉得，这确实像她能做出来的事。
囚禁亲子，发卖妓子，未料这位孙夫人还有几分疯批属性呢。
“不过后来孙惊雷还是逃了出来。他来找姐姐，想和姐姐私奔。姐姐不同意。是我说服了她。”
说这话时，她的语气淡淡的，黎生晓却直觉这事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那位凝香姑娘如此珍视自己的妹妹，宁愿赌上自己的一辈子，就是为了妹妹能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同意了呢？
她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凝香微微怔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左手臂却下意识的往袖中缩了缩。
贺兰花明飞快地扫了她一眼，继而又挪开了视线。
“他们去了何处？”白落照追问道。
凝香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孙惊雷生怕快刀门的人找到他们，走前并没有留下行踪。”
三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一筹莫展。
原以为从凝香这里能找到答案，岂知线索竟然断了。
正在这时，小助手忽然冒了出来。“那个，玩家，容我打断一下。你要找孙惊雷，为什么不启用定位功能？”
黎生晓呆住了。
对啊，她怎么把它给忘了！
“你怎么不早说？！”
“咳，我以为你是想查出孙惊雷失踪的始末呢。不过，现在说也不晚。”
黎生晓懒得跟它废话，忙问定位在哪里。
“平普县。”
有了定位，黎生晓顿时有了底气。
她挺直腰板，自信满满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他们，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凝香和贺兰花明都不以为意，只有听到方才对话的白落照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黎生晓:“呜呜，大侠总是默默支持我的那一个。”
凝香却嗤笑一声，冷冷道：“世间男子多是喜新厌旧之辈，即便孙惊雷此时对姐姐死心塌地，也难保日后不会反悔变心。若有一日他敢负了姐姐，我一样会亲手杀了他！”
她的脸上冷若寒霜，眉眼间渐渐渗出杀意，仿佛下一秒就要扼上负心人的喉咙。
黎生晓不禁打了个寒颤，同时，心底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来。
原以为古代女子都是攀附男人而生的菟丝花，没想到凝香虽身在青楼，却难得独立而清醒。
她忽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发出响亮的“啪嗒”声。
“说得好！谈恋爱嘛，男人要是靠得住那就谈。要是靠不住，那就一脚踹开，咱们自己独美！”
说话间，她竟很自然地挽上了凝香的胳膊，又抬脚做了个踹的动作，险些将凝香给拽倒。
这一转变来得实在太快，等凝香反应过来，早已被黎生晓给牢牢箍住了。
虽然她说的话奇奇怪怪，但在温香院中，每日见到的都是些蛰伏于男人之下的女子。乍一听到这样新奇的言论，假凝香不禁也生出几分恣意来。
今夜，她的脸上第一次绽开真心的笑容。
刹那间，屋内好似百花齐放，世间一切的好颜色都因她这一笑而盛开。
黎生晓不禁看得有些呆了。
贺兰花明则苦笑道：“晓晓，你表态便表态，何必将天下男子皆一棍子打死？别的不说，我和白兄定然会是忠贞不二之人的。”
不等黎生晓说什么，白落照已淡淡道：“贺兰兄就不要带我了。我早已决定此生孤身一人了。”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独美。”
黎生晓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越笑心中却越是悲凉，慢慢又止住了笑意。
她松开凝香的胳膊，认真道：“现在你愿意相信我们了吗？”
凝香迟疑了一下，旋即，又态度强硬地说道：“若你们敢伤害我姐姐，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杀了你们的。”
黎生晓笑着点头。这一次她没再被她吓到。
“我还有一事不明。”贺兰花明又转向凝香，“这两块帕子上绣的，是两位姑娘的名字吗？”
凝香望着帕子上的刺绣，神色变得温柔起来。“是。我姐姐原名叫蝶儿，我叫晴儿。”
一只蝴蝶，一只蜻蜓。在这茫茫人世间，原本无依无靠，却又相依为命。
贺兰花明粲然一笑，道：“晴儿。好，我记住了。”
晴儿掀起眼帘，定定地看着他，眼底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目的达成，夜也深了，三人准备回去了。
黎生晓和白落照先出门去，贺兰花明故意慢了一步。
晴儿疑惑地望着他，心中有些奇怪，或许，还有些不明意味的期待。
“若日后你姐姐真的光明正大地嫁给了孙惊雷，你会去哪？”
晴儿默了半晌，忽而笑道：“自然是留在这里，继续当我的花魁了。”
贺兰花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以后我还能来找你喝酒吗？”
晴儿笑了：“随你。只要不是半夜翻窗户就行。”
贺兰花明也笑了。他扬了扬手中的帕子，淡淡道：“走了。”
说完，潇洒地转身，大步离开了。
那帕子上的蜻蜓却好似还在夜空中飞舞。
晴儿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一动也不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