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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鹧鸪锁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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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浊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坐着一家茶室,平日王公贵族喝茶听曲,有丝竹管弦作陪,风雅非常。

袁安易坐在雅间里,听着青衣琵琶女絮絮叨叨地弹着,嘈嘈切切,他心里跟着烦躁起来。

他看着面前的怪人,十分膈应地移开眼。

作为花浊的大金曹掾,他自诩文官清流,没想到也有与招摇撞骗的福川法师对坐饮茶的一天。

琵琶女弹了太久,手指越发急切,竟错好几个音。

袁安易蹙眉,语气里全是郁闷,“不会弹就下去。”

那琵琶女赶忙抱起琵琶,小碎步倒退着出去了。

一时雅间安静,就剩下二人对坐。

圆净笑眯眯的,手里还在拨着他的经珠,上面全是看不明白的福川文字。

“袁大人何必同琵琶女置气?有气也该对着罪魁祸首发啊。”

他说话像是妖邪,阴阳怪气,气得袁安易一哆嗦。

罪魁祸首说的是泥鳅似的冉大人。

袁安易斜睨了他一眼,“圆净大师说的倒是容易,冉恩那狗东西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我若是捉到他,非得把他骨头都拆下来。”

“还望大人忙着拆他骨头时候,别忘了在下的事情。”

“不就是要个庙吗?二王爷答应了还能做不成事?”

“二王爷答应不重要,重要的是龙椅上那位答不答应。”圆净眼角带笑,意有所指。

“有本王开口,圣上没有不应的道理。”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怡王甩了甩手指上的水,慢悠悠踱步进屋。

屋内静坐得二人忙对着他行礼。

怡王也不看他们,承了这个礼说道:“久等了,本王去净手,耽搁些时间。”

他是花浊出了名的洁癖,净手比什么都重要,又是圣上最喜欢的二哥哥,比穆王讨喜,让袁安易和圆净等着,这二人也不敢说什么。

所谓龙生九子,各有所好。

先帝就三个儿子,长子穆王敏而好学,次子怡王风流倜傥,幼子便是当今圣上,有些偏执,但也是勤勉的皇帝。

怡王今日穿了一身黑衣,上面绣着闲云野鹤,栩栩如生,展翅欲飞。

他撩起衣袍落座,先提袖子给自己甄上一杯茶,“折子已经递上,圣上点头,竣工后千蓝阁就给你,大师别忘了打点司空大人,他是管建造的。”

“还得靠二王爷和袁大人引见。”

“好说,长陵子民的信仰福报,还得靠大师,任重而道远啊。”

“神明自会照耀世人。”

圆净应声说着福川法门的吉语,手上结了个印。

怡王轻轻抿了口温茶,茶味在口中弥散,他打量着这个从福川远道而来的传道者,若有所思。

“大师也是从延洲来的吧?”

圆净十分有礼地颔首。

怡王目光闪烁,笑了一声,“听说延洲的寺出事了,那大师应当见过本王那个傲慢的兄长了。”

说的是穆王在正法寺遇刺。

圆净如是答道:“见过。早在福川故土,就与大王爷有过一面之缘,在延北相见分外亲切,只是他把在下忘了。”

“听闻兄长在福川大展身手,大师,你可不要忘了他。”

怡王声音骤冷,只有唇角还勾着若有若无的浅笑,仔细看也是皮笑肉不笑。一边的袁安易被这笑声惊得不敢乱动,战战兢兢,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圆净说:“自是不敢忘。只是想要和穆王好好‘交朋友’,还得二王爷多帮忙。”

唰的一声,怡王抬手扯下了竹帘子,雅间瞬时陷入朦胧的黑暗之中,只有几丝细碎的光线可以照进来。

怡王眉目清秀,含笑道:“本王一介散王,只想好好辅佐圣上,不参与政事。不似兄长有才干,帮不了你。”

第一次被人打马虎眼,圆净难得的嘴角抽了抽。

他提起乌黑的经袍,对着怡王躬身,手里结了个吉祥印,“那在下先离开了,想要在异国他乡立足,还是要好好准备的。”

“慢走,不送了。”怡王冲他招了招手,懒洋洋倚在窗边。

他撩开竹帘,直到亲眼看着圆净走出茶楼,才看向袁安易。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转而代之的是深不可测的冷漠。

“怡落盐井的事情弄干净了吗?”

袁安易忙拱手作揖,上朝被圣上闻询都没这么紧张,“禀王爷,领头的奴工被穆王的人杀了,抓起来一大窝全是受了挑拨的,根本不知道盐市的事情,审不出什么。冉恩还在逃,下官已经派人去捉了,还是没捉住。”

“混账。”言语间不再是风流儒雅,而是满满的戾气。

怡王浑身微微抖着,一巴掌按在桌上,“他那封信,在哪?”

袁安易忙从袖子里摸出来,恭恭敬敬递上去。

怡王也不接信,一旁聋哑的婢女忙接了过来,铺在他眼前。

怡落盐井是延洲最大的盐井,一向是块富得流油的地方。长陵国库空虚,一直实行盐铁官制,盐钱算是笔巨大收入。在以前福川都要向长陵买盐,如今长陵一路战败,买盐就变成了贡盐。

在盐井动手脚,到黑市倒卖,能从中谋取巨大一笔钱。贵人们高坐花浊,袁安易虽是金曹掾,掌管盐铁,也摸不到延北这个小地方,做不到事无巨细。

冉恩就是这条黑市链条中分外关键的一环。

“王爷,找到他,对他浑身修理修理,账本自然就拿到了。”

怡王摇摇头,“他敢这些年一笔笔账目记下来,就是早防备我们,现在拿这本帐本做要挟,算是本王的命门。”

袁安易只好堆笑道:“王爷,圣上偏爱您,就算捅破了,无非是贪财,您跟他好好求求情,这事情就翻篇了。”

“你懂什么。”怡王扬起袖子,动作间竟还有些女气,“圣上爱的不是本王这个二哥哥,是本王不掺和政事,也不跟他唱反调。高坐皇位,自然疑心病重,你眼前这是个小事,圣上眼里,这就是本王擅动国之命脉,私自敛财图谋不轨。”

况且,他向来以闲云野鹤的模样示人,此事捅出去,在皇帝面前经营的形象算是彻底倒了。

袁安易把头伏的很低很低,“那下官再找人追他,一定找回账本。”

“账本找回来,送到本王手里,冉恩的话……”

白玉一样的手指冲着袁安易摇了摇,袁安易立即会意。

看着他这副模样,怡王心里忽然越来越不对味,收起手道:“算了,别找你那些废物手下了,找这个。”

一枚青铜锁拍在桌上,咔哒一声。

上面雕着一只鹧鸪,鸟目尖锐,格外诡异。

“让他们动手。”

“这是……鹧鸪锁?”

袁安易想起来鹧鸪山上的亡魂。

鹧鸪出,天下寒,只求阎王不求仙。

先帝在位时格外猖獗,无论是商场还是宦海,只要钱给的够,想要杀谁,那里的刺客便会在深夜悄然而至,杀人于无形。长陵上下风声鹤唳,直到那年夏末被穆王一手给剿了,从此鹧鸪山销声匿迹。

付了钱,便会得到一枚鹧鸪锁,要杀的人名字置于锁内,杀了人后付尾款,锁才能打开。

袁安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鹧鸪锁,顿时寒毛四起,“我还以为它已经被大王爷给……”

“那时候恰好在炼鹧鸪棋王,炼出来的被兄长带回去当儿子养了。你知道什么叫棋王吗?几次炼子炼成的人,放进去厮杀,是刺客中的刺客。”

“是,郑子潇确实狠。”

袁安易的儿子冲撞世子,被郑子潇把胳膊生生扭成脱臼,那个瘟神下手多狠他是最清楚的。

怡王脑海里也勾勒出小棋王的模样,“鹧鸪山炼棋王,又不会所有的‘子’都投进去,不然他们还做什么刺客会?有漏网的。你把这枚锁放在月升楼门口,自然有人应你。”

“月升楼!”

袁安易惊地站起身,昨日还泡在月升楼的温柔乡里,今日就得知月升楼是鹧鸪山的魑魅魍魉。

他顿时觉得胆汁倒流,嘴里发苦。

怡王淡淡道:“不是你那姘头,她藏在月升楼,只有她一个。”

马上四月,窗外的杏花开了,吹了阵暖风簌簌飘落。

怡王拍了拍衣袖,起身,“本王还要进宫,剩下的事你自己安排。”

他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袁安易,悠悠然一路走出了雅间,十分温和地对茶楼小厮道:“本王还要再净手一次,你引本王过去。”

净过手,看了看时辰,怡王打发了身边的小哑女,坐上马车入了宫。

处处鎏金、片片金箔的皇城里,宫婢皆是沉默着兜手,匆匆而行,偏他嚣张跋扈,坐着马车在宫道横冲直撞,惊得一旁婢女连忙跪地行大礼。

忽然车外一阵喧闹,怡王扬声问马夫,“出了什么事?”

“王爷,是贵妃鸾车,堵在宫道上了,不肯避让。”

耳边跟着传来女人尖锐的嗓音,“在黄金宫里坐马车,怡王,你是不是太逾矩了?”

怡王倒也不生气,扯开帘子眉眼带笑,冲着鸾车上娇憨的贵妃道:“娘娘不要怪罪,本王腿脚前些时日受伤了,圣上恩准在宫里行车。”

其实他没受伤,纯粹是在耍混。

“呵。”

一声不冷不热的嗤笑,周遭的婢女纷纷垂首不敢抬头。

贵妃白了眼怡王,那张脸是天家兄弟里面最俊俏的,偏偏娘里娘气,喜欢玩些迂腐风流的东西。

“王爷还是多长些志向抱负,少关注宫妃私事。没事跟圣上吹本宫的耳边风,堂堂男儿恶不恶心。”

前些时日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圣上罚了禁足,打听半天贵妃才知晓,是怡王背后说了她小话。

骂她行为不得体,举止不端庄。

“是,娘娘教训的是。给娘娘让道。”

宫道窄小,马车只好艰难地让开,贵妃才仰着头端坐在鸾车上缓缓离去。

她头上的金步摇纹丝不动,是世家教出来的好女子。

怡王垂下眼帘,轻轻磨了磨后槽牙。

空气中还有贵妃刺鼻的脂粉味,是刁钻愚蠢的味道。

到了玿阳殿,他才反复整理了衣袖迈进去。

长陵喜奢靡,花浊最甚。黄金宫作为宫城处处腐化,金迷纸醉。

脚刚踏踩上玿阳殿的金砖地面上,一个折子便斜飞了过来,不偏不倚砸到他鞋面上。

怡王躬身拾起折子,眼睛飞快扫了一圈,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端着它走进去。

年轻的帝王正气得浑身发抖,上气不接下气。

怡王俯身,举起奏折,头和胳膊一样高,看起来分外恭顺,“陛下,生气伤身。”

“好他个冉恩!”庆和帝抄起奏折,又扔了出去,撞歪了架上摆着的玉如意,摔在地上应声而碎。

“克扣奴工,中饱私囊,盐井垮了还敢偷吃抚恤金。他是嫌自己命长了吗?蠢货!蠢货!蠢货!”

伺候的内侍跪作一片,磕头声音宛若春节的炮仗。

庆和帝继续骂道:“还有那个延洲令,弄得什么东西?什么叫做一人挑唆数百人?那些个胆大包天的刁民说的什么?朱台易碎,焚尽琼楼?反了反了,一群刁民!刁民!刁民!”

怡王笑盈盈地起身,看着庆和帝发疯。

“你还笑?你说这事怎么办,延成侯在家好端端的被抄了家,好歹也是忠烈之后,怎么跟他交代?”

怡王安静地摇摇头,“臣不懂这些,但既然此事出在延北,孟侯爷作为一方封侯,也脱不了关系。他就是个破读书的,若是陛下先喝问,他心里才真的要怕死了。”

庆和帝瞬间哑火,坐回黄金椅上。

偶有几只聒噪的鸟雀飞过,吵得他心头火起,眉头直皱。

怡王对着一旁的内侍吩咐,“选几个箭法准的,去把那些鸟射杀了。”

“学卉,只是叫了几声,不至于……”

怡王掀起衣袍,学着内侍的模样跪了下去,“陛下!您是天下之主。山川河流,鸟雀走兽,白丁学儒,都是您的。您嫌吵,让它闭嘴就不吵了。”

玿阳殿里安静一片,只有怡王的声音,好似鬼魅低语,一遍遍环绕。

“如陛下所言,那,就是群刁民。真正聒噪的是……”

“周学真。”

庆和帝眼睑发紧,无端抽搐起来。他的手指紧紧扣着黄金椅扶手,雕着怒目圆睁的飞龙,扣得他指尖发疼。

怡王摇晃了下身子,黄金砖硌得他身形不稳,暖春里都觉出了冷意。

他的目的已然达到,起身轻轻走到庆和帝身边,拾起椅背上的外褂披在他身上。

庆和帝轻声问:“他会是一个好大哥吗,学卉?”

“学真此人,性情顽固,穆王二字在兄长之名前。”

“学卉,谢谢你告诉朕这些。”

庆和帝有些恍惚,声音跟着虚下来,“论手足之情,只有你与朕,他从来不在乎的。”

怡王看着庆和帝的神情,分外亲昵地替他理好帝王冠,“自古无情帝王家,陛下知晓臣的忠诚就好。”

“周学真,许久没见过他了啊……”

庆和帝失神地喃喃着。

一声长叹,青玉珠帘叮当作响间,珍藏多年的情谊,终于被彻底抛却了。

月夜。

花浊的月升楼是有名的窑子,仍是灯火通明。

袁安易佝偻着腰,将那枚在掌心捂得冰凉崩硬的鹧鸪锁丢在阶前的花盆里,像是丢下什么烫手山芋匆匆逃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样貌绝美的女子送走了欢客,正对着背影陪着笑,那枚青铜锁落入眼眶。

她瞧见四下无人,赶忙拾起来塞进衣袖,走进月升楼。

老鸨嗔怪道:“送走姚公子了?”

她点了点头,冲老鸨摊开手,“今儿累了,把我牌子给我,明日再挂。”

她是头牌,说不干就不干,花浊几家秦楼楚馆都想抢她,老鸨也不敢对她太苛刻,只好把她的牌子交还她,“别忘了后日陪姚公子游湖。”

“嗯。”她懒洋洋地扫了眼手里的牌子,媚态是女子看了都心疼的。

牌子上刻着她的名字。

娟秀的三个字,和她人一样烟视媚行——隋颜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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