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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倒春寒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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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前一天下了雪,第二天会分外寒冷,呼吸间都是寒意,但有总觉得比雪前有一种说不出的干净。

正法寺里,晨曦微耀,香客也还没来进香。

后院里的雪都还没化干净,半化未化的模样是最难看的,洒扫的小和尚裹着厚重的僧袍,冻得涕泗横流,扫帚像把冰锥子,冻得整只手都失去了知觉。

阿沉倚着个木桶蹲在水边,回头看了眼小和尚,圆头圆脑磨磨唧唧兜着手,昏昏欲睡间,雪被他扫得囫囵一片。

她叹了口气,心想:人的命有时候差别真的很大,贵人的苦只是精神困顿,而他们这样的蝼蚁,连身体上的幸福都难以满足,何谈精神。

溪水化开了一点,勉强能浆洗衣服。

衣服泡进溪水里的时候,手指骨都冻得一阵钝痛,还没搓上几下,阿沉就痛得缩回去,一双有些圆润的手已经是通红,比小和尚的鼻头还红。

“喂,女施主,你是那位小姐身边的婢女吧?贴身婢女也要洗衣服吗?”小和尚伸着头,看她在那心疼地捏自己的手。

阿沉转头看了他一眼,闷声“嗯”了下勉强作为回应。

小和尚干脆也不扫了,身体撑在扫帚上,“你家小姐做错什么了,怎么跪了一晚上?听说昨天侯夫人来了,添了一大笔香火钱,福川国的老骗子们捞去了一半。”

“关你什么事。”阿沉垂下眼,恶狠狠的锤了几下衣服。

“我只是听说孟小姐身体不好,你那么凶做什么?我们那个佛堂不是你们的高宅大院,跪一晚上别要了命。”

“我家小姐身体再不好,也不至于要了她的命。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小心头皮冻坏了。”

“我佛慈悲,我已皈依,外在的苦难皆是磨砺。”

“你磨砺,我可不想磨砺。”

这话说的满是怨怼,阿沉瞪着小和尚,伸手扬起水拨了过去,溅得他连连退避。

“你不高兴,就要冻死我啊!阿弥陀佛,女施主不能乱动怒。”

“我专冻你这个胡说八道的小光头。”

阿沉拾起搓衣板丢过去,小和尚连忙抱着扫帚一路跑开,后院这才清净下来。

禅院幽静,林木葱郁。

衣桶里还有满满一桶的衣服,阿沉又长叹一口老气。

贵人做错事,奴婢就跟着一起挨罚。小姐去找钱瞎子时候是私自跑去的,恰好福川国的法师们要办法会驱邪祟,找不到小姐,这才派家丁把她捉回去。

但夫人觉得没看好小姐是她的错,所以小姐在佛堂罚跪,她得把这些衣服全洗了。

在水里揉搓半天,阿沉终于忍受不住,痛得她闭上眼,撑着着手等余痛散去。

这时候那个多事的小和尚又一路跑了回来,佛门清净之地,他却十分没规矩地扯着嗓子,声音惊飞了几只停在枝头歇息的杜鹃:“完了完了,你快去看看,你家小姐又挨打了。”

阿沉吓得丢下搓衣板就往佛堂跑。

常言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但在阿沉眼里,没什么比夫人发脾气更可怕。

佛堂里烛火摇曳,檀香扑鼻。

孟湘湘端正地跪在那,低着头不敢瞧夫人。

最好笑的是这夫人和她亲妈长得一模一样,她总忍不住想扑上去嘴贫几句。

如果是她那位亲妈,应当会十分热切地嫌弃她,嘴上还是爱着的,总归不是现在这样。

夫人拿着柄长戒尺,一把揪出她的手掌:“昨晚睡了几个时辰?”

“三……四个。”孟湘湘心里飞快地把小时和时辰换算一遍,咬紧下唇等着挨打。她来了这么久,时辰换算已经颇为娴熟了,只是紧张时候还是会卡顿。

戒尺十分利索地抽了她掌心四下,细皮嫩肉上浮起凌乱的红晕。她也不敢出声,心里全是委屈。

从小到大,她就没挨过打。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她不是没抗争过,接着就被夫人狠狠制裁了一通。到现在,孟湘湘已经学会了,安静地挨揍,最起码打完就完事了。

“罚你跪在这里,是为了让你诚心悔过,你倒好,卷着佛祖的经帘睡了。你是挺聪明啊?还给自己找个被子盖着。你知不知道这个经帘是福川大师赠予咱们家的?”夫人看她吓得像个鹌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时候阿沉从一边的小门进来,看见夫人正大发雷霆,干脆直接膝行过来,不问缘由只管磕头,“夫人,都是阿沉不好,阿沉应该看好小姐的。”

“你确实有错,跟了小姐这么多年,你倒越来越没规矩了。”孟湘湘再胡闹也是亲生的,夫人也不敢狠打,只能扬起戒尺抽阿沉。

这声势骇人,孟湘湘一看阿沉又要挨打,干脆眼一闭扑过去,挡下了这一戒尺。她虚张声势地惨叫一声,往地上一躺,好像昏死过去了。

夫人手腕忽然就没力气了,戒尺掉到地上,她吓得连忙蹲过去,晃了晃孟湘湘,“湘湘?湘湘?”

孟湘湘双眼紧闭,皱着眉昏得一塌糊涂。

郎中匆匆来又匆匆去,这一番闹腾,夫人才松了口气,嘱咐正法寺住持两句后坐着马车匆匆离开了。

孟湘湘微微睁开一只眼,四下无人,就阿沉自己趴在床边哼哧哼哧哭个没完,头上两个揪揪像两个小笼包晃来晃去。

小笼包啊……好久没吃过了……

“别哭啦。”她小声说着,声音一点也不像昏迷刚醒的人,听上去中气十足。

阿沉有些惊讶,抬起眼的时候,睫毛上还挂着滴泪豆子,晃晃悠悠没挂住砸到孟湘湘手背上。

“我装的,不然夫人非得把你打坏了。”

阿沉瞪大了眼睛:“小姐,你装的真像。”

她心里惊讶非常,小姐以前只管安稳受罚,什么佛堂偷睡,挨打装晕,都是想都没想过的。

孟湘湘憋着口气,勉强支起身体。虽然晕是装晕,但这身体也是真的虚,在佛堂睡了一晚上她已经像是要散架了。她摸着手腕上已经结痂了的狰狞疤痕,想起来刚来到这里的事情。

白漾漾刚穿越到孟湘湘身体里的时候,睁眼就是一堆人趴在她身上哭,一大家子人都以为她是个死人了,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孟小姐是用那碎瓷片割了手腕,死前手里拿着封遗书。

父母不疼爱,兄弟姊妹不关怀,身体残破,没什么朋友,也没听说定过亲。十几岁的年纪承受这些,抑郁了,她就打碎了青瓷碗割了腕子。

现在孟湘湘坐起来觉得头晕目眩,胸闷气短,她忽然共情到了遗书上的情绪。“病体残破,不愿苟活于世”,确实每一日都很难熬,走起路来像是踩棉花,软绵绵的。

古代医学并不发达,孟湘湘来到这里后专门问过郎中,只说是气滞血瘀,也说不出个什么花样。

“夫人走了?”虽然侯夫人是孟湘湘的生母,但看之前的遗书里,孟小姐本人从不叫夫人娘亲,恰好她自己也不愿意喊这个母老虎叫妈,顺理成章地统一叫夫人了。

阿沉把眼泪擦了,心里还感激小姐给她挡戒尺的事情,“走了,小姐以后别犯傻,夫人打阿沉,让她打就是了。阿沉又打不坏。”

这就是封建思想荼毒人心啊,挨揍都成逆来顺受了。

孟湘湘看着阿沉还有些稚嫩的脸,自己这个年纪还在初中跟同学们过狂欢节,真是没遭过一点罪。

她叹了口气,拍了拍阿沉的手,发现她手背上皴了一大片,便从绣着枫花的枕头下摸出个油膏给她涂上:“没有挨打是理所当然的,我做错事情打我就罢了,打你做什么?反正她走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阿沉低下头,刘海像帘子一样,遮住了一双闪着泪光的眼睛。

孟湘湘爬下床打开窗子,一股寒风吹进来,又把她呛得咳嗽。阿沉连忙跑过去,把院子里有些惨淡的春光用窗户挡上。

“今天没有讲会,听说穆王爷来进香,小姐还是收拾整齐些,别撞见了觉得咱们侯府不规矩。穆王爷的儿子小姐还记得吧?那个小世子。”

衣服要齐整,要里三层外三层穿好,仍是一身赤红色驱邪祟的麻衣,孟湘湘就坐在那,老老实实任阿沉在她身上鼓捣。

一柱香的功夫,她俨然就是个跳大神的模样。

孟湘湘晃着五彩布条做的耳坠子,布条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经文。她把布条在指头上绕了几圈,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如是道,“不记得了。”

反正有事情就说自己病坏了脑子,长陵国这群勋贵她一个也不认得。

阿沉叹了口气,把她手上的布条解开,“就是昨天郑公子家的那个,郑公子勉强算是穆王义子,那就算是世子爷的义兄。”

“郑公子?”那张精致的脸庞浮现在眼前,孟湘湘突然来了兴趣,“昨天我送伞的那位?”

“是啊。”阿沉点点头。

“为什么说勉强是穆王的义子?这也能勉强?”

“他是穆王养大的,穆王一直只有世子爷一个儿子,想收养郑公子当养子,但是郑公子一直不愿意,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姐当作他是就好了,都得毕恭毕敬的。小姐,你怎么全忘了?”

孟湘湘的双眼笑成了月牙,“全忘了全忘了,脑子烧坏了。”

她笑起来灿烂好看,病气也一扫而空,阿沉微微皱起眉,曾经小姐从不这么笑。人在鬼门关走一遭,真如脱胎换骨。

待到阿沉拍拍手道收拾好了,孟湘湘就提起裙摆蹦出了门。

如果是穆王义子的话,那就合情合理了。

昨日风雪大,乱风里全是雪屑,郑子潇却一点也没有狼狈的意思,果真是养在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芝兰玉树,仪表堂堂。

倒不是孟湘湘花痴,只是他身上有一种清冷安静的感觉,在混乱嘈杂的陌生国度,十分让人心境平和。

正法寺很大,且香客多了起来,她也不愿意穿着这身驱邪的衣服招摇过市。孟湘湘一路顺着墙根走,脚步越来越快,也没注意阿沉没跟上来。

她在香客多的地方找了个角落,躲着看了一圈,没找到传说中的穆王爷。心里一阵落寞的时候,嘴角跟着挂上了自嘲的笑意。

真是鬼迷心窍了,为了匆匆见过一面的人,在这里绕来绕去。她是要回家的,越快越好,帅哥作为人类女性共有财产,远观一下就罢了,亵玩需要缘分。

有这个时间等缘分,不如多找钱瞎子聊聊天。

于是孟湘湘又调头,打算从后门绕出去。

正法寺后门是没几个人的,清清冷冷,连只飞鸟都没有,恍然间有些萧索。

延北喜木兰,满城都是木兰花,春雪未消下立在枝头,傲霜斗雪,冰心玉骨。

孟湘湘看到一旁的木兰花树,光秃秃的枝头只剩下三三两两个花苞待开未开,地上反而撒了满地都是。

昨日也是撞到木兰,才看见了郑子潇。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拾起一个还算紧实的小木兰,冻得像块冰一样凉。

在春寒料峭时候被风吹走,再也回不去家,她和这木兰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没了家就没了根,落在地上,无处可依。

正想着,一抬眼,竟看到郑子潇跪坐在远处的小佛前。

这算是偏僻的寺院一角,邻着后门无人问津。这尊小佛像不知道是管什么的,总之也没什么人来,能遇到他真是缘分使然。

孟湘湘都没察觉自己脸上的笑比木兰灿烂,刚想走过去,又停下了脚步。

郑子潇很虔诚。

他双目微合,一双造型奇怪的短剑就摆在身边。很少有在佛面前露兵刃的,他却让这双短剑安安稳稳躺在一旁,神情不似祈愿,更像是一种赎罪。

小巧笔直的鼻梁在日光下勾出漂亮的弧线,孟湘湘忽然觉得他心里一定有说不出的苦衷,心生了奇怪的悲悯。

孟湘湘安安静静走过去,没有打扰郑子潇,只是跪坐在他身边的蒲团上。昨晚跪了一会膝上有些痛,孟湘湘还是压下一阵心猿意马,双手合十。

孟湘湘不信神明,从来没有信过。

高考不拜庙宇,艺考不去祈福,连讨个彩头的手钏也不带。即便是穿越了,她也不信。

但此时此刻,她忽然真心希望身边的人,洗尽铅华,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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