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在静谧的巷子里显得格外突兀，紧接着又是几声巴掌，在接下来就是木棍打在肉上的闷声。

这个时候，巷子里的男人们都站在门口看着对面声音的来源，大家都冷漠的看着，没有一个人上去敲门，制止这个行为。

“爹，我错了。”

一声微弱的求饶并没有换来身上的疼痛停止，反而激怒了男人，换来的只有拳打脚踢。

看热闹的男人们交头接耳，“诶，一个挂红灯笼的寡夫，脾气还不小，整天追着自己儿子揍。”

红灯笼，是暗娼的意思，他们甚至比倌楼的公子更低贱。

“可不是么，那小哥儿懂事的呢，要不是摊上这个么爹，早就嫁出去了。”

“哎哟，真是可怜哩。”

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窃窃私语的男人们都呼着热气关上门，把寒风跟吵闹声隔绝在了门外。

冬天，天黑的早，今天又下雪了，街上行人寥寥。

巷子口，一个鼻青脸肿，眼睛肿的只剩下一条缝，明明是冬天却穿着单薄的男人，正虚弱的靠着墙根坐下，他伸手接住飘落下来的雪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一件黑色水貂毛领的斗篷扔在他身上，他抬头看着离自己一步远的女人，因为脸上有伤，只能模糊看到一个劲瘦的身影。

“今天初雪，你别死了。”

女人留下一句，就踩着雪走了。

杨川摸着身上的斗篷，身上暖和了些，这是他这个冬天感受到的唯一一点善意。

“废物，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死外边呢。”

杨枫刚接了客，这次的客人给钱大方，那事儿上也粗鲁的很，他身上全是被折磨出来的痕迹，脸上也多了两道巴掌印。

“爹，你饿了吧，我给你热饭。”杨川害怕的咽了咽口水，身体开始颤抖。

往常只要杨枫不痛快，杨川就过不好，所以他一年四季身上都带着各种伤。

“过来。”杨枫看到他藏在身后的斗篷，眼睛一眯，“你藏的什么？”

杨川低着头，长时间的打骂让他有了臣服性，但是他想起那个女人，这一次他没有过去。

结果，可想而知，他额头往下流着血，手中攥着一块被剪碎的斗篷布料。

他靠在门口，望着黑漆漆的天，他扯着嘴角笑了笑。

这个天真黑啊，跟他的人生一样。

“贱人，你是不是偷拿我钱了。”杨枫一巴掌把杨川头打的一个不稳，直接跌倒在地上。

杨川摇头，疯狂摆手，“爹，我没有。”

“贱人，肯定是你。”

杨枫捉住他的头发就往墙上撞，嘴里还骂着：“就是因为养了你，我才这么辛苦，你怎么不去死呢。”

恶毒的话从嘴里吐露出来，杨川却已经习惯了，他捂着自己的头，企图减少一些疼痛。

头已经疼的发闷，他偏头吐出一口水来。

杨枫这才嫌弃的放开他，自己整理了一下弄乱的头发，他呼出一口气，白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杨川一眼，用脚踹了踹他，“别装死，给我做饭去，想饿死是吧。”

杨川强撑起身体，挪去门外生碳。他安慰自己，没事，很快就过去了。

其实之前杨枫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他娘还在，一家三口也其乐融融，直到杨枫八岁，他娘上山采蘑菇坠崖而亡，杨枫才变得这样。

他总说：如果不是杨川非要那该死的花袄，他娘就不会上山，也就不会死。

因为这句话，杨川也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错，所以他对杨枫的打骂从来不反抗。

真正让杨川下定决心逃离的，是杨枫让杨川接客。

“怎么，你这么大了不得挣钱养家吗？我白养你的吗？”杨枫其实生的好看，但是他怒目圆睁的样子让这张脸显得刻薄又恶毒。

杨川看着门外那个色眯眯的老女人，他惊恐的求饶，“爹，我去外面做工，我去挣钱，我不接客。”

“你去外面打工，让别人看见你的伤，是准备让他们戳我脊梁骨吗？”杨枫冷笑一声，直接上手撕杨川的衣裳。

杨川第一次反抗了杨枫，他一把推开杨枫，一个人跑了出去。

此时，冬天还没过去，雪也还在下。

杨川的鞋跑掉了，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里，留下一串足迹。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

他不记得跑了多久，在他力竭倒地的时候，一双白色暗纹厚底靴出现在他眼前，他伸出手，用最后的意识说：

“救救我。”

杨川感觉自己此刻躺在云朵上，暖乎乎的。他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了头顶的一颗夜明珠。

他坐起身，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醒了？”

披着白色大氅的女人进来，掸了掸落在身上的雪花，“你这一觉睡得够久的，再不醒我就把你拖到乱葬岗埋了。”

乱葬岗？

杨枫缩了缩脖子，他看眼前的女人有种熟悉感，但是确实又眼生，他低声道谢：“多谢小姐出手相助。”

“不记得我了？”女人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热茶，走到床边递给他，“一个月前我送你的大氅呢？”

大氅？

杨川惊愕的看着她，“原来是你。”

女人轻笑一声，把茶塞进他手里，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觉得我长得应该还不赖吧，你竟然把我忘了？”

杨川尴尬的抿了一口茶，当时他脸上有伤，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样，他只能重复道：“多谢小姐。”

“我叫裴璨，不要叫我小姐，听着不舒坦。”裴璨坐到桌边，手里玩着茶杯，“好了，现在说说你吧，怎么会倒在城外？”

“城外？”杨川也有些意外，他竟然跑到了城外去。

裴璨被他的反应给逗笑了，“可不是，要不是遇见我，你就被山上的野狼给叼走当下酒菜了。”

杨川低声呐呐道：“野狼不会喝酒。”

“噗。”裴璨捂着肚子笑个不停，等笑够了，她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你这人还挺有意思。”

一连在裴璨家里住了半个月，杨川身上的伤也养好了，他穿着裴璨给他准备的衣裳，乍一看还真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呢，

“哟，在这儿干嘛呢。”裴璨带着白色围脖进来，看见杨川正在写字，她拿起来一看，“欠条？”

杨川垂眸，声音低低的，“药钱跟房费。”

裴璨笑了声把纸还给他，“行，那你签字画押吧。”

画完押，杨川看着裴璨把欠条放进怀里，他犹豫再三，开口说：“打扰了这么久，我也该离开了，这段时间多谢裴小姐费心照顾。”

“打算去哪儿？”裴璨问。

杨川也不知道，他不敢回家，生怕杨枫在逼他接客，但是他也无处可去。

裴璨也没留他，杨川在外面走了一天，最终还是回了杨枫家。

越往巷子口走，他的心就越沉，黑漆漆的巷子口如同吃人的猛兽，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杨枫挂的灯笼还在门外，杨川就在门口等。直到一个女人整理了衣裳出来，他低着头不敢看。

女人冲着他吹口哨，“哟，美人儿。”

杨川吓得回家把门反锁，胃里涌上一股恶心。

“你还知道回来？”杨枫衣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上面全是痕迹，他嗤笑一声围着杨川转了一圈，拿起他的衣服看了眼，“云锦？这是出去攀上高枝了？”

杨川身体战栗，“没…没有。”

“啪。”

杨川捂着脸，太久没挨打了，他竟然觉得有点疼了。

杨枫拽起他的头发，恶狠狠的看着他，“为什么要回来呢？为什么不死在外面。”

“爹…”杨川头皮被拽的生疼，“娘说，让我照顾好你。”

提起娘，杨枫手上的力道松了些，下一秒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你还有脸提你娘，是你杀了她。”

杨川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扔在外面，他现在终于对杨枫死心了。

“啧啧啧，小可怜儿哦。”

裴璨蹲在他面前，伸手拨弄了贴在他脸上的头发，“现在死心了吧。”

杨川点头，“嗯，死心了。”

“那就跟我回去吧，裴小姐对你好。”裴璨伸出手。

杨川太渴望温暖了，他伸出手，在即将碰到裴璨的时候，裴璨揶揄的说：“先说好啊，这要是牵上了，以后可就撒不开了。”

杨川把手放上去，裴璨的手一如既往地温暖，他渴求的把脸探过去蹭了蹭。

“啧，可怜小狗。”裴璨轻叹一声把人抱起来，“以后裴小姐宠着你。”

此时，被乌云笼罩的太阳冲破云层，照在了大地上。

杨川在裴璨怀里蹭了蹭，他摊开手，阳光落在他手上，他咧嘴一笑。

此时，他才觉得，阳光终于照在了他身上。

杨川穿着一身嫩绿的春衫站在池塘边，如同刚刚发芽的柳树。

裴璨从外面回来，杨川赶紧迎过去，一脸笑意，“回来了。”

“嗯，特意在这儿蹲我呢？”裴璨把从外面带回来的食盒递给他，“春晖楼的点心。”

杨川眼睛一亮，双手接过，“谢谢裴小姐。”

“开心小狗。”裴璨揉了揉他的头，“我先去换身衣服，你去凉亭等我。”

“好。”

也许是小时候吃的苦太多，杨川对于甜食格外喜欢，裴璨经常拘着他不让他多吃，偶尔让他解解馋。

“裴小姐，你是干什么的啊？”杨川吃了一块点心，好奇的问。

裴璨家里除了几个下人就没别人了，据下人们说家里的主人只有裴璨一个人。

裴璨给他擦了擦嘴角，淡淡一笑，“好奇？”

“嗯嗯。”杨川嘴里塞了一块点心，鼓着腮帮子点头。

裴璨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故作神秘，“其实我是——”

她故意停下来，在杨川好奇的脸里继续说：“挑大粪的。”

杨川眼睛微微睁大，然后扭头轻哼一声，“我才不信。”

裴璨耸肩，“真的。”

“不信。”

“真的。”

“不信，你骗人。”

几个来回以后，裴璨张开双臂，杨川扑进她怀里，听见她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那你就当我是专门来拯救你的吧。”

杨川嘴角含笑，手圈住裴璨的腰身，“那谢谢裴小姐来救我。”

“啧，粘人小狗。”

作者有话要说：灵感来源于我看的一个日剧解说，名字好像是《妈妈再拐我一次》还是什么，我忘了。看的时候只觉得生气，有的人真的不配为人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