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墨珩离去之后，松夜明领了梁府的谢银，卖了宅子，带着所有的钱离开了这座城。

她的身份原来早就已经暴露，在这个世界的每一天都可能会遇到来自那个世界的人。她无意与他们纠缠，但他们绝对不会放过她。

在漫游途中，松夜明收服了三个为非作歹的妖，得了五百两赏银，有座山头的大妖前来找她的麻烦，被她打死，当地的县令赠了她一百两的谢银。她现在已有千两银子的积蓄，无论去哪个地方都能过得很舒服。

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初秋，天气渐冷。

龙关城外草木枯黄。

零星几个行人在城门内外经过，看样子这个地方不仅偏僻，人丁也不甚多。

松夜明牵着马走过城北，天空飘下濛濛细雨。

秋雨潇潇，如同离人的愁思，绵绵不绝。

忽然，前头传来吵嚷声。

一个穿着竹青衣裙的年轻女子在街上狂奔，后面跟着三个穿灰衣、手持棍棒的人。

松夜明冷眼瞧着他们。女子看见她，忽然朝她奔来。

“姑娘，救命啊，他们要打我！”

不知她是不是看见她身上带着剑，青衫女子躲到她的身后就不走了。

几个灰衣人走到前面停住。

“让开，她是我们的！”

“发生了什么事？”松夜明问，她的目光在三个人脸上扫过，“为什么追她？”

“她偷了我们东西！”最前头的灰衣人说。

松夜明看向身后。

青衫女子犹豫道：“我只是太饿了，我没想偷……”

“少废话！你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你是偷上瘾了！”灰衣人说。

松夜明最不喜欢管这种闲事，既然女子是偷窃，那这一切就是她自找的。她牵着马向前走去，可是手臂忽然被人拉住，一回身，看见青衫女子一脸惊慌地看着她。

“拜托你救救我，姑娘，不然他们会打死我的！”

松夜明冷冷地看着她，“你能跑那么快，说明你并没有太饿。他们说你不是偷一次两次，你若真不愿行窃，自然能找事情挣钱。你既有胆子去偷，就该有胆子承受后果，为何又要找别人帮忙？”说完，甩开手便走。

几个灰衣人围上去。

后头传来女子的痛呼和惨叫声。

松夜明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她走了回去，“够了。”

灰衣人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少管闲事！”

“她偷了什么东西值得你们这样打她？”松夜明问。

“我们都丢了七八只烤鸡了，一定都是她偷的！”

“我没有！我只拿了两次！”女子分辨道。

她身量纤瘦，身上已沾满污痕，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显出好几道红痕。

“几只鸡的钱，也值一条人命？”松夜明还是没有办法放任一个女子不管，从包里掏出来一点碎银子扔给灰衣人，“这些够了吧？”

灰衣人得了钱，脸色转好，估计看松夜明不像是好惹的，于是指着青衫女子骂道：“再让我逮着你，看我把你的腿打断！”说完，就离开了。

松夜明走过去，扶青衫女子起来。

“为什么偷东西？”她问。

青衫女子弱弱地抬了抬眼皮，道：“我没钱吃饭……实在没办法才会……”

“一般人饿了最多也就偷点馒头包子，你偷烤鸡偷上瘾？”松夜明道。

“这不是给我吃的。”青衫女子小声道。

“什么？”

青衫女子踌躇了一下，“我家有个只吃肉的家伙，烤鸡是偷给它的。”

松夜明心里疑惑，又没什么事干，就跟着去了她家。

路上得知青衫女子名叫岳青，住在城北。

她们来到她家，入眼是一间三间房的茅草房里，外头有一圈竹篱，将屋子牢牢围住。

看这个样子，她家从前应该也算是个小康之家，怎的现在竟落到要偷东西的地步？

松夜明走进屋内，一眼看见屋子里站着五六个人直勾勾地盯着门口，顿时吓了一跳。

“小姐别怕，这些都是偶人。”岳青说。

松夜明惊异。

偶人？

仔细一瞧，倒确实是没有一丝生气。

她转过头，惊讶地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岳青走到一边给她倒水喝，笑了笑，“家母以前是做这个的，我承了她的家业，一直都以做偶人为生。”

如此多的偶人，每一个看起来都与真人无异，无论是皮肤的质感，还是身体的触感，感觉起来都跟真的一样。

松夜明后退两步打量，感觉自己好像在看满墙的尸体，不由打了个冷战。

松夜明有些奇怪，“你有这么好的制作手艺，怎么会没有钱买吃的？”

岳青抚脸色暗了暗，“我这门手艺，并没有那么多人能够接受。”

“你是说没有买家？”松夜明道。

也对，这么像真人的偶人，无论是谁看了都会觉得瘆得慌。可是这门手艺既然能够存在，应该最开始时是有些作用的。

“有是有，但来买的人很少。”岳青说，“实不相瞒，我这行名叫傀儡师。这些傀儡都是卖给法师、道人使用的。可是最近法术盛行，已经不流行再用这些傀儡来替他们办事，所以来买的人就渐渐少了。”

“他们不会都是真人吧？”松夜明问。

“当然不是，这些是我用树木花草制成后，再用法术调和制作的。”

“你也会法术？”松夜明更惊奇了。

如果她会法术，怎的还会被灰衣人揍？

“只是制作所需的一些法术，其他的……我都不知道。”岳青说，“看小姐你这般模样，难道也是修炼之人？”

松夜明不想暴露太多，只是微笑，“你有这种手艺，不该在这个小城里待着，到大城市里去生意会多得多。”

岳青脸上流露出犹豫之色，“我也想过，只是一来没有本钱，二来也不知该去哪，所以总没有成行。”

松夜明想了想，没有说话。

岳青打开后门，松夜明看见院子里躺着只瘦小的野狼。

小狼崽一看见她们进来，立刻站起身龇牙。

“小黑，别怕。”岳青走过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语气轻柔，小狼崽渐渐安静下来。

地上散落着些许鸡骨头的碎片，显然那些鸡都到了它的肚子里。

“我平时吃些米面还能混得过去，但它却不能没有肉食。”岳青说，“若能赚得到银子，我也不愿去偷。只是，镇上的人对我这个行当误解太多。”

松夜明没想明白她说的误解是什么意思。

她从包里拿出二十两银子，“这些算是我借给你的，如果有一天我们还能碰面的话，你再还给我。”

现在对她而言，银子多一点少一点都差不多，而且这些日子她总是担心，如果仙门各派追过来，她的银子没花完可怎么办？

岳青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道：“这……这可怎么能行？”

松夜明不在意这些小钱，也不想纠缠太多，顺口道：“那就当我买你一个偶人吧，你这些多少钱一个？”

岳青站起来，说：“若是这种只能站立，四肢无法屈伸的，只要二两银子。这种和常人无异的，五两即可。”

“那我就要这个。”松夜明随意指了一个偶人，然后不由分说将钱塞到她手里，“我要外出，偶人不方便拿出去，就寄放在你这了。如果一年半载回不来，你拿去卖了也行。”

岳青看着银子，神色感动，“小姐你……”

“不必多说。”松夜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时候不早，咱后会有期。”

松夜明骑马在城里找了家客栈。

这些日子的奔波让她总是很疲惫，这一天，她终于睡了一个好觉。墨珩没有再在她的梦里捣乱，她也没有再看见师父愤怒的脸。

可是，第二天一早，松夜明却被外头的声响吵醒。

她的房间临街，从窗户可以看见大街上的景象。她听见外头有惊叫的声音，然后是人群议论的嘈杂声。

松夜明睁开眼睛。

天空刚蒙蒙亮。

这么早的时间，谁在外面这么喧闹？

她揉着眼睛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见靠近楼底下有一群人围在对面一户人家门前。一个妇人在地上哭天喊地，旁边有人在安慰她。

“搞什么？一大早的。”她不满地自言自语。

对面的人群朝屋里张望，不知里面是有人盗窃还是有人死了，但碍于妇人的存在不敢进去看。

松夜明不愿为这些事情浪费精神，打算回去继续睡觉。

可就在这时，围观的人群起了变化，他们哗的一下四散开来，好像屋子里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妇人从地上爬起，跟着众人一起逃跑。

松夜明站住脚步。

片刻后，一个没有脑袋的人正挥舞着手里的砍刀摇摇晃晃出现在视线里。

她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我丈夫！”妇人在远处停住大喊。

有人叫嚷着赶紧去报官。

松夜明观察着这个无头人。他的衣裳看起俩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穿好衣裳，从二楼的窗户飞到了一楼地上，落在那个无头人的身边。

像这种诡异事件，后面的赏金一定少不了。

“喂。”松夜明冲着无头人道。

无头人没有转身。

松夜明又叫了一声。

他依然没有反应。

看来不是妖，松夜明心想。

一般而言，无头妖不依靠耳朵来听声音，它们的邪气能帮它们感知周围的一切变化。她没有在它身上看见邪气，估计不是因为这个。

既然不是妖，那为何无头还能在这里行走？

松夜明有点疑惑，用随身的短刀刀把戳了一下它的后背。

无头人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似的，突然以极其迅速的反应转身就朝她砍来。

松夜明吓了一跳，立刻往后一闪，躲过了这一击。

好险。

但没想到那一下似乎激发了无头人的杀意。他的动作迅猛起来，左一下右一下，拼命朝她砍来。

松夜明使了个定身术，将无头人定住，但他的身体依然紧绷，似乎仍然在用力。

看这个情况，他似乎不是自主行动。

松夜明山前查看，忽然瞧见无头人的脖子左侧有一个小小的印记。

一个小小的符号，大约只有指甲盖大小，形状像是小山。

这个符号她见过。

岳青制作的傀儡上都有这个符号。

松夜明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