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夜明没想到锦零传给赵翠的法术如此歹毒。她被击中的地方伤口颇深,血流数日依然无法止住。墨珩焦急得将城中大小医生全都请了来,又让伊南伊北在山中帮忙搜寻灵药,到了第七日,伤口才算止住流血。
失血数日,又兼忙着祛毒,松夜明的身体变得极其虚弱,止血后仍一直待在房中休息。也不知锦零的毒是怎么形成,毒性比普通的毒要更重,她的血虽止住了,但毒却一直未能彻底清除。
十三天后的一个夜晚,墨珩正在厨房给松夜明熬药,伊南和伊北已经回家去了,小宅子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些天松夜明每日早晚都要在房中打坐修炼两个时辰,并且不许人打扰。
墨珩拿着扇子给药罐扇风,有些打瞌睡,这些天他忙前忙后,不免有些劳累。正眼皮打架,忽然听见后门被推开的声音。
外面的院子是有篱笆的,他并没有听到有人开门的声响,是以这推门声着实将他吓了一跳。
墨珩蓦然惊起,忽然看见门前站着一个仙气飘飘的男人。
这个人一身月白长袍,头戴玉冠,身姿挺拔,有种说不出的俊朗飘逸之美。
这个人左右看看,又退出去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一个圆圆的铜牌,嘀咕了一句,“没错啊。”然后又走进来,“你是墨珩吗?”
墨珩正狐疑地看着他,刚刚因为累了一时有些呆住,闻声回过神来,“没错。”他上下打量他,“你是谁?”
“金鼎真人没有跟你说么?我是成安宫明彦。”这个人说。
墨珩恍然大悟。
这些天忙着给松夜明解毒,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
忽然想起此事,墨珩心里咯噔一下。按理,他得给松夜明下毒,可是现在……
“你在做什么?”明彦走上前,脸色颇为好奇,“那个魔头呢?”
墨珩一下冲过去将门关上,又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真人你小声一些,她就在隔壁打坐。”
明彦用法力揭开了一点药壶的盖子,“看来,金鼎真人说的你都做得不错。”
受了这么一句,墨珩有些尴尬,“其实也——”
话未说完,厨房外响起松夜明的声音,“你在里面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什么呢,我的药煎好了吗?”
墨珩吓了一跳,冲到房门前按住,“差不多了,等会我给你送过去,师父!”
外头的声响消失。
明彦真人挑着眉看着他,“师父?你拜了这个魔头为师?”
“权宜之计,权宜之计……”墨珩感觉自己有些头疼,“我还不知真人你过来有何贵干?”
明彦真人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这么简陋的一间厨房,他只是往那里一坐,这间屋子就顿时变得仙气飘飘起来。
墨珩觉得自己的修为果然太低。
“你将除灵散给她吃了几日?”明彦问。
墨珩犹豫了一下,“这些天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暂时还未能动手。”
明彦真人挑了挑眉,“这样啊……”指着药壶,“那这个是什么?”
“是给她解毒的药方……”墨珩说,“她中了一个女妖的毒。”
这话说起来,墨珩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投敌了似的。
明彦真人笑了起来,“看来你们处得不错。我听说她失忆只记得自己是大战前的松夜明,是么?”
“对。”墨珩道。
“那就好。”明彦真人站起来。
“真人,你要干什么?”墨珩看他走向药壶,惊恐道。
“我不过是想在里面加一些东西。”明彦真人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你不会反对吧?”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
墨珩早听说明彦真人是个闲云野鹤、世外高人,现在看来,可现在看他的性格,他既贵为成安宫三元老之一,又怎会是轻易放下俗事隐居的人,恐怕里面还另有隐情。
墨珩一个小小的守门人,怎么能对明彦真人说个不字。
他淡淡道:“哪里的话,真人要做什么,我怎么会反对?”
明彦真人脸上恢复祥和的笑容。他从瓶中取出一枚红色的小药丸扔进了药壶里,用法力将火烧旺了几分。
“记得如常给她送去,我在林子里等着,你若有事找我,扣三下这个我就会回来。”明彦真人递给他一个小小的八角形铜盘,上面刻着一些通灵的符号。
墨珩接下,目送明彦真人离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他看了看药壶,里面的药已经煎好了。他取了碗,将药倒了出来,只看颜色气味,这药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他放的究竟是什么呢?会是毒药,还是散功的药?会立刻要了松夜明的命吗?
他记得掌门说过暂时不能伤她性命,明彦真人既然是来助阵的,总不会违背这个要求。
这样想,他心里稍微好过了一些。
墨珩将药端到松夜明门前,道:“师父,药来了。”
门从里面打开。
松夜明披着件湖蓝色的外衫,头发披散,一副就要安寝的模样。她瞅了他一眼,“怎么今日这么迟?”
“之前不小心烧干了,重新熬了一次。”墨珩说,“要不……今晚就先不喝了?”
他莫名有些希望她能让他将这碗药倒掉,这样他就有借口跟明彦真人交代。
可是松夜明听了他的解释,伸手来拿过碗,“药怎么能断?今天少喝一次,说不定又得延长几日喝药的时间。”
她毫不怀疑地端着碗将药一饮而尽。
房中静得只有她吞咽的声音。
墨珩看着她将药快速喝完,心跳竟加速跳动起来,看着她将碗放下,担忧地开口,“可感觉……好些了?”
松夜明莫名地瞧了他一眼,“这又不是什么神药,再过两日恐怕才能看出效果。”
她转身回房关门。
墨珩端着碗回到厨房。
一时寂静。
他的心跳声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明显。
千万……千万别出事。
墨珩在心里默默祈祷,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在为松夜明担心,他明明应该是监视她的人,他不应该这样关心她。
他在椅子上坐下。
方才明彦真人坐过,这里竟还留有丝丝檀香的香气。
墨珩捏紧了拳头,心里头如有一壶滚水在翻滚。松夜明真的就只能是这样么?真的就只能作为一个魔头任人宰割么?
外头忽然传来打翻碗盏的声音。
墨珩的心像是被一根刺扎到,猛地站起来。他冲出去,心急如焚。
“师父,你没事吧?!”他道。
松夜明的房中有痛苦的□□声传出。
墨珩顾不得什么礼仪,推开门冲了进去,一眼看见松夜明躺在床上痛苦地翻滚,地上是打翻的水杯和水壶。
“师父!”墨珩冲到床边,看着她的模样,心都揪了起来。
松夜明躺在床上,一张脸时而发红时而发白,两眼像是失了神,只是看着前方却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她的手捂着自己的脑袋,似乎很疼,嘴里断断续续地念叨,“我不会投降的……我不会投降的……你们休想从我这里知道任何东西……”
“师父,你感觉怎么样?”墨珩问。
他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但她却像什么也没看见。
松夜明嘴里在念叨着,“师父……师父会来的……师父不会来了……不会来……不……不要杀她……不要杀她!”
她忽然一手掐住墨珩的脖子。
本来墨珩在她上方,此时突然遭到袭击,只感觉脖子上一股极大的力量传来。他被掐得无法呼吸,脖子上生疼,仿佛要被掐断了似的。
他想要掰开她的手,可是她忽然另一只手也掐了上来,嘴里着了魔似的说:“你们这些混蛋——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墨珩本就比她法力低,现在才知道自己连力气也比不过她。他觉得自己快断气了,只能拼起一掌击向她的胸口,但谁知松夜明虽然神志不清,对危险竟十分敏感。一掌未至,她忽然松开了一只手就冲着他拍去。
墨珩被她一掌击中,仿佛被一块大石头打中,五脏一阵剧痛,口中喷出鲜血,可是她的手还卡在他的脖子上,叫他无法挣脱。
实在没有办法,他哆哆嗦嗦摸出方才明彦真人留给他的铜镜,在上面扣了三下。
他两眼冒金星,视线开始模糊起来,朦朦胧胧之中,似乎听到有开门声,紧接着是一个人影闪过。脖子上的手不知怎的就松开了。
他跌坐在地,半晌,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起来。
明彦真人正站在床边擦手,见他起身,道:“不是让你通知我,怎的闹成了这样?”
墨珩心里无名火起,道:“真人,你到底给她吃了什么药,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不过是些疏通经络的药,看她这个样子是记忆开始恢复。你还算命大,以她的灵力若真的全然发狂,恐怕你的命早就没了。”明彦真人道。
墨珩垂头看向松夜明。她此刻双眼紧闭,脸上呈现出痛苦之色,不知明彦真人方才用了什么法子才让她昏睡过去,不过显然在梦里她依然不好受。
“那她醒了之后怎么办?”墨珩忽然有些彷徨。
他本来已经适应了自己是她的徒弟这一身份,可现在……
“她本就不认识你,即使恢复了记忆也无妨。你依然在她身边待着,我会在暗处协助你。不必担心,一切都有我们。”明彦真人微笑道。
他的笑容如清风明月,但是在墨珩看来却莫名感觉有些瘆人。
第二天一早,松夜明睁开了眼睛。
墨珩本来守在她身边,她稍一有动静就惊醒过来。
他有些惊喜地问:“师父,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松夜明怔怔地看他半晌,说:“我……”她看了看四周,又摸了摸自己左肩的伤,痛得一皱眉,“我真的在这……”
墨珩心里咯噔一下。他听见她心里在想:
【还以为是梦,没想到我真的来到了这个世界。】
“师父,你在说什么?”他知道她恢复了记忆,但此刻只能装傻,“你昨天睡着后忽然发了疯,快把我吓死了。”
松夜明看着他。
【他是我的徒弟,我在这里已经赚了很多的钱,还有这间宅子。】
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阳光熹微,窗棱上有如霜的亮光。
【既然如此,我何必再去想前事?】
松夜明坐起身,脸上露出一丝陌生疏离的笑容,“我没事,可能是余毒消散前的反应。”她抱着双膝,“我有些饿了,帮我做点吃的好吗?”
她这样客气,仿佛换了一个人。墨珩颇有些不适应。
这才是她,那个被众人称为魔头的人。
“好。”
墨珩装作一副全然没有察觉的模样,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