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专挑人痛处拿捏。
高兆不给自己找气受赶紧转移话题:“这是哪?”
“漪澜酒馆。”
“噢。”高兆若有所思地点头,空气里带着淡淡梨花香似乎触碰到脑里某一段记忆。
邵怀风知道她根本没想起来,遂提醒她:“梨花白清而不淡。”
高兆终于想起来:“你诓顾玄京去的那家酒馆?”
邵怀风抱臂点头。
“馆内环境清幽,还有雅间二三?这就你说的雅间?”
邵怀风从塌上起身走到那副《竹石流泉图》前,用手拍了两下画,问她:“这还不雅吗?”
高兆无话可说。
见她不慌不急,邵怀风有些意外,还打算看她急得跳脚的样子呢,“跟你那小兄弟同住一个屋檐下不着急么?”
高兆拿指尖划过桌面,垂眸一看指尖不沾灰尘:“如此简陋,顾玄京能待到天亮都算他了不起。”
简陋归简陋但也算干净,不过她现在身无分文,轮不到她挑剔。
邵怀风没想到竟她说对了,他刚刚问过朔娘,那小子确是雨一停就走了一刻也不愿多留。他往桌上的药碗一指,皮笑肉不笑说道:“你别一直岔开话题,赶紧把药吃了。”
高兆伸手把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硬着头皮端起碗,随之又放了回去,“我很好奇,你都离开客栈了怎么又会回去?”
邵怀风见她被屋外的风吹得发丝翩飞,走到窗前把窗户往回关上一些。
他眺望窗外回道:“我觉睡到一半那小二慌慌张张跑来敲门,说后厨走水了没法提供热水饭菜,让我赶紧离开改投别家客栈。然而我出来时,所有住客都走光了,就你们主仆还在房内玩叶子牌玩得不亦乐乎,一点也不急着走的模样......”
叩门声响起,他们的谈话被打断,尔后推门走进来一个荆钗布裙端着托盘的女子,她面容姣好身段婀娜,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我估摸着你也该醒了,给你熬了点粥。”朔娘把托盘放在桌上,上面摆着一碗熬得软绵的米粥、一碟腌菜和一碟酱鱼。
高兆站起身道谢:“多谢娘子。”
朔娘笑着摆手,上下看了高兆两眼赞道:“美人就是美人,穿什么都好看。”
“那个,我的......”
朔娘见她支支吾吾,会意地说:“你的衣服我让人拿去浆洗了,邻居张大娘的女儿与你年纪相仿我便与她借了一身帮你换下。”
高兆飞快瞟了邵怀风一眼,脸颊霎时染上绯红,自己竟是自作多情了。
“快来吃,等下凉了就不好吃了。”朔娘拿起筷子递给高兆。
高兆接过筷子低头吃了口粥,筷子刚落在酱鱼上,邵怀风幽幽传来一声:“这个不能吃。”
她听话地把筷子挪到腌菜那,邵怀风又开口:“这也不行,吃药需忌口。”
“不吃了。”高兆不高兴地撂下筷子。
朔娘做垂眉惋惜状:“这粥我可是熬了许久呢.......”
辜负别人好意是种罪过。
高兆无奈重新拿起筷子低头扒了两口淡而无味的米粥。
朔娘走到邵怀风面前声音温柔如水:“怀风,我做了笋泼面和酒蒸鸡,同我出去吃点吧。”
高兆眼巴巴地看着朔娘:“我能不能同你们下去吃酒蒸鸡?”
“行。”
“不行。”
高兆倍感委屈,蹉来之食,不吃也罢。手上扒粥的速度快了起来,嘴巴塞得嘟嘟囔囔,邵怀风在她桌前走过,高兆狠狠剜了他一眼。
他和朔娘两人一起出了门,高兆又起了把药倒了的心思,只是没多久邵怀风却去而复返,双手撑着门框下颌微微扬起点了点那碗药,“吃完赶紧把药喝了。”
风水轮流转,不久前还在看他笑话转眼就轮到自己。
高兆脑里闪过那日情景,像是抓到了他什么把柄一般,隐隐有些得意:“你不能去,宋衍说了你也要忌口,不能吃香的喝辣的。”
“你还知道吃药需忌口就好。”邵怀风挑了挑眉比她还得意,“多谢二小姐的关心,我早就把他的药丢了,所以不影响我吃香喝辣的。”
那双狭长多情的眼睛深深望着她,让高兆很好奇这人之前究竟是干什么勾当的?如此懂得卖弄自己出色的外表。
吃过米粥喝了药后,高兆倒头就睡,醒来时已是黄昏。
窗没关,外头烧饭做菜的香味连同街上玩闹孩童的嬉笑声一同飘进屋内。
高兆恍惚起身走到窗前,刚好看到玩耍的小孩被家中父母拉手回家吃饭的一幕。
日落西山,夜色渐浓,镇上每家每户亮起了点点灯火。
她望着远处群山,想到重重青山外的家此时也应该亮灯了,流云也该追着自己别玩了,该去思园同爹爹娘亲一起用膳了。
高兆眼睛蓦地发酸,她想家了。
“高姑娘,下楼吃饭了。”朔娘轻敲两下门板,隔着门在外头同她说话。
高兆吸了吸鼻子,把湿润的眼眶擦干才去开门:“我没胃口。”
朔娘听她声音不对,再看高兆的模样似是哭过了,她拉起高兆的手故技重施:“我可是累了半天做了一桌好吃的,你这么不赏脸真真伤了我的心。”
高兆最见不得美人凝眉叹气,她妥协地走出房间。
朔娘柔声细语跟哄小孩儿似的哄她:“今晚就不吃那索尔无味的米粥,我们吃红熬鸡、葱泼兔、槽黄芽、东坡豆腐,好不好?”
“邵怀风不会让我吃的。”
朔娘边说边牵着高兆的手往楼下走,为了迁就高兆的脚步朔娘也走地极慢,“那我就将他赶出去,让他废话这么多。”
高兆听了心情更不好了,抬起头可怜兮兮说:“但是,朔娘姐姐,你这可以赊账吗?我身上没钱。”
朔娘掩嘴一笑,“你这姑娘好生有趣,怀风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还谈什么钱不钱的?”
一楼厅堂空荡荡的,没有燃灯也没有酒菜,后院大门上的布帘被风吹得一起一落。
为了收留他们二人,朔娘闭店没有营业还好吃好喝地款待他们,高兆替她绸缪起来:“朔娘姐姐,你如此款待客人,若今儿来个朋友明儿又来个朋友,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朔娘反过来宽慰她:“你放心,我的朋友少得可怜,亏不死我。”
两人掀帘而出,小小的院子里角落栽种了棵梨树,树间还挂着两三个灯笼。而树下则放了张矮矮的小圆桌,桌上摆满饭菜。
邵怀风坐在一角,自顾自举杯先喝了起来。
一桌好菜看得出朔娘费了不少心思,高兆情绪不高没去动那些菜,只拿了块豆儿糕安静吃着。
朔娘见邵怀风酒杯已空,为他添满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两人聊起了一些往事。
高兆心不在焉连邵怀风喊她都没听见。
邵怀风凑近了些叫她:“高兆。”
高兆终于回过神来。
“我今日在镇上转了两回,没见云璃回来过。还有那客栈的伙计说你的行囊都让山贼拿走了,没能帮你拿回来。”邵怀风放下酒杯,“此地不宜久留,你尽早做好打算。”
朔娘离席去取蓬莱春,高兆放下豆儿糕,邵怀风执起酒壶斟酒,两人默了片刻同时开口。
“我要去汴京。”
“你若是回扬州......”
“我不会回扬州的。”高兆口气坚决,忽然瞥见他手里的酒壶,她抿着嘴伸手一把夺过酒壶,给自己也斟了杯酒。她双手举起酒杯,神情严肃语气真挚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唯薄酒一杯聊表谢意。”
邵怀风见她将一饮而尽,立刻抢走她手里的酒杯,凑到自己嘴边仰头喝净,“好意心领。”
高兆见他喝得一滴不剩有些失望,她本想趁机试试朔娘特酿的梨花白呢。
邵怀风见她如意算盘落空,露出几分痛惜的样子叫人忍俊不禁,他递了杯茶到她面前,“以茶代酒亦可聊表心意。”
高兆臭着张脸不情不愿地接过茶,邵怀风拿着酒杯与她轻轻碰杯。
见她气呼呼的样子,邵怀风有些心软,但不多。
他取了根新筷子沾了沾梨花白凑到她眼前,“浅尝一下也不是不可,适量就是了。”
“欺负谁呢!”高兆气炸了,一把推开他的手。
不久朔娘回来了,又拿了好些酒。高兆只有眼馋的份,实在无趣得很,她想好措辞正要跟朔娘告退。
朔娘放下酒:“高姑娘,过几日我这有一批酒要送往樊台镇的丰笙楼。你多静养几天,到时我送你一程。”
“真的?”高兆喜出望外眼角眉梢瞬时攀满笑意,她抱着朔娘的手臂整个人贴了上去,“朔娘姐姐你真好。”
“举手之劳罢了。”朔娘转头看向他问,“怀风你呢?什么时候去洛阳?”
他不是要去江陵府吗?高兆眯着眼也看向他。
面对两道目光,邵怀风一时语塞,这都是他随口一编的,他迟疑了片刻回答:“就这两天,先去洛阳再去江陵。”
高兆知他在圆场,冷笑一声便回房歇息了,剩下朔娘和邵怀风在树下饮酒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