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西的天青楼,向来以雅致脱俗备受文人雅士所喜而盛名。
可谁也没想到这蒸蒸日上的天青楼竟突然易主了,路过的一众文人墨客看着那新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福星高照,直摇头。
太不厚道了!
这不明摆着打天青楼前东家的脸,才故意取了个这么俗气的名字。
城中好事者济济,为了弄清这新东家是什么来头,人们纷纷上那喝喝酒聊聊天探探底细。
很快,这新东家的庐山真面目就传遍了整个坊间,他竟是汴京城里让人闻风丧胆的前皇城司指挥使——邵怀风。
他曾经卑劣又残忍的手段,冷血又无情的人格直到现在还广为流传。
且听闻他这酒楼不上至讨债暗访追踪,下至寻人找物打听,包罗万有,解你燃眉之急。
这么家不务正业的酒楼,一时间成了坊间热议的焦点,由于他名字起得俗,所以人送外号——“包打听”。
*
四个月前。
庐州。
九曲十八弯,入目皆是高耸入云的山峰,郁郁葱葱的绿色连绵不绝高低起伏,衔接着天边。
云璃拿着帕子轻轻抹了抹额头的汗珠,抬头看了眼天色忧心忡忡。
天灰沉沉的,厚重的雨云承载着一场暴雨将至。
“小姐,汴梁山高水远,我们非去不可吗?”
高兆从腰间取下水囊正要喝水,闻言手下一顿似有不满,她幽幽睨着云璃冷言道:“你不想跟我走,那你便自个回去吧。”
“真的?”云璃喜上眉梢,伸手欲将肩上的包袱解下来,“小姐,那你一个人在外闯荡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实在混不下去也不要勉强自己,早日回家。”
“哎哎哎......”高兆急忙丢下水囊摁住云璃的手,“死丫头,说你两句你还当真了?”
云璃失望叹气:“小姐,顾公子就是一时气话,你别往心里去。你们俩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婚约是板上钉钉的逃都逃不掉,何苦呢?”
高兆弯腰捡起地上的牛皮水囊掸了掸灰才拔塞喝水,喝完她抬手擦去唇边的水渍,“顾玄京他说,走过千山万水,见过世间沧桑,穿过茫茫人海,初心不变才愿将真心交付给我,往后余生生死与共。”
说完,高兆摇头啧啧两声,脸上全是不屑,“这娘们唧唧狗屁连篇的,拒婚就拒婚,扯什么长篇大论。”
“小姐......”云璃凝眉看着高兆,欲言又止。
“别哭丧着脸,休想安慰我,因为我一点也不在乎顾玄京那狗东西。”高兆双手抱胸愤愤道,“还生死与共呢,让他自己去死吧!我才不要嫁给他。”
云璃摆摆手赶紧解释:“小姐误会了,其实你也不赖,逃婚就逃婚,还说什么江湖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增长阅历磨练意志,不想仰仗家里要靠自己闯出一番天地,这借口冠冕堂皇,换做别人定然想不出来,小姐真聪明。”
“......”
离开扬州好些天了,高兆觉得自己一点也没错,唯一的错就是把流云留在家中,带了个这么个缺心眼丫头出来。她就不应该体恤流云风寒还未痊愈,就算扛也要把流云给扛走才是!
云璃见高兆一张气鼓鼓地,像极了那树上娇嫩的桃子一般,她仰头望天道:“小姐不能再歇了,你看看这天,得赶紧下山去,不然困在这荒山野岭也不知道会不会给狼狗叼走?”
高兆听完脖子一缩,飞快看了眼阴森森的四周,这林子看起来还真像有野兽藏身其中那般。
她迅速将水囊挂回腰间,脸上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开口催促云璃,“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快走?我都等你多久了?”
“是是是,都怪我。”
云璃的担忧是真的,此地不宜久留。
刚刚在山下茶寮歇脚时,那卖茶水的老丈便说了得翻过这一片山头才有道路通往汴梁,而且仅此一条别无他路。往来此地的商客众多,因此聚集了许多亡命之徒到这片山头落草为寇并为其起了个名叫黑风寨,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高兆被云璃这么一唬,步履要比之前快了不少。两人步履匆匆走了一盏茶时间,那狂风便挟着暴雨铺天盖地而来。
雨丝如注,连绵群山在朦胧雨帘中只剩个高低错落的轮廓。
云璃手里握着一把素面油纸伞,因雨势凶猛,支撑的伞骨已经断了几根,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小姐,雨太大了,你顾好自己,抓好伞可别被吹走了。”云璃刚把伞交给高兆,呼的一阵疾风,卷走了高兆手里的伞。
一阵惊呼,她们追着被风卷走的油纸伞,没追几步,油纸伞便被吹着卷起在空中,越来越高,直至不见踪影。
二人颓然叹气,狼狈地继续前行,幸好不远处有座破败的山神庙。她们掩头跑进庙内,发现里头已来了不少躲雨的人,他们或坐着或躺着在角落里歇息,堂中生了一小堆火,时不时发出“噼啪”声响。
高兆两人刚找个位置坐下,后脚又来了对少年兄弟。
他们见高兆云璃生得面善,便直奔高兆身旁的佛台边坐下,双方颔首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宋衍催促着宋窈:“二哥,你快去火堆前烘一烘暖暖身子,别染了风寒。”
宋窈点点头,抬手整理着贴在脸上的青丝。
云璃偷偷凑近高兆耳边轻声说:“小姐你看,那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呢。”
高兆正拿着草梗沾了雨水在地上鬼画符,闻言抬起头看了眼佛台下的人。只见宋窈白净的脸上沾着雨珠,犹如梨花带露清新秀丽,真是个美人。
一道沧桑年迈的声音从角落传来,靠门边歇息的老丈善意提醒:“你们几位何不把衣裳脱了,架在火边烘干了再穿,别冻着了。”
高兆隔空拱手一礼,笑着谢了句老丈,依然静坐着没动。宋窈也连忙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急骤的雨落在枝繁叶茂的林野间沙沙作响,庙内暖烘烘的火堆熏得人昏昏欲睡。
躺在墙角草垛上的男子忽然起身,手里拎着个荷叶团走到火堆前盘腿坐下。他漫不经心地抬眼扫视了高兆几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带着几分讥讪。
宋窈被他看得心里一颤,垂下脑袋赶紧避开。高兆没被他的目光吓退,闲来无事反而多看了他两眼。
只见这人发髻松散凌乱,额前垂下几缕发丝也不甚在意,侧脸轮廓凌厉分明,目如朗星鼻梁直挺,薄唇微微上扬似笑非笑。身上穿了件泛白发旧还破了好几个大口的灰色长袍,腰间挂了个小巧拙朴的陶埙,周身散发着即寒酸又潦倒的气息。
看着不像个好人!
似有所感般,邵怀风扭头看了过去,目光与高兆撞了个正着。谁知这小姑娘还挺坦荡,不躲不闪还弯着嘴角对他笑了笑。
对视片刻,邵怀风撇开目光,低头捣鼓他的荷叶团。
他右手缠着一圈血迹斑斑的布条僵直垂在一侧,左手正灵活解开荷叶上的麻绳,尔后从衣礽里取出一把匕首,扎起一半的一半烧鸡便往火上烤起来,肉香顿时四溢。
“祖父,我想吃。”老人身旁的小孩儿闻到香味摸了摸肚皮,可怜巴巴地拽着老人的衣袖。
老人窘迫,无奈地安抚他说:“充儿乖,到了渝州,再给你买好不好?”
“我想吃,我现在想吃,充儿好饿。”小男孩委屈地瘪嘴哭起来了。
躲雨的人听着于心不忍,都在劝说:“瞧那孩子实在可怜,足下可否……”
“可否如何?”邵怀风懒洋洋地回道。
宋衍离得近,也帮着开腔劝:“足下可曾听过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邵怀风左右活动了下脖子,冷呵一句,“我听不懂。”
见他不肯,四周的人义愤填膺:“这人怎么这般没有同情心?”
“那就让你们的同情心去给他果腹吧。”
“哎,你这人好生小气!”
云璃看了会热闹低声说:“小姐,这群人......”
“慷他人之慨,算什么义举。”高兆冷泠泠地扫视而过,恰好看到邵怀风侧过脸瞥了自己一眼,她不甚在意,只对着门边的祖孙二人喊,“哎,那边的小孩儿。”
小孩儿一愣,止住了哭泣。
“你过来。”高兆生得杏眼桃腮娇憨可爱,即使语气有几分骄横,但却让人不以为惧,就连小孩也不怕她,乖乖地过来了。
高兆问:“想吃肉?”
“想。”他点头。
“肉没有,肉脯倒是有。云璃,把徐堂家的肉脯给他。”
云璃掏出一包被雨水打湿的油纸包,“公子,湿透了。”
高兆寻思着:“那烤一烤能吃吗?”
“我猜可以。”
高兆从云璃手中接过肉脯,“小孩儿,天下没有不劳而获,你我做笔交易如何?”
那孩子眨眨眼,怯弱地问:“多少银两?”
“以物易物,听说过吗?”高兆打量了小男孩几眼,指了指他戴在脖子上的一根玄色双股辫细绳,上面空无一物,空荡荡地挂在颈上,“就它吧。”
看着粗陋且没什么价值,拿走也不会良心不安。
小男孩摸了摸颈上的细绳,摇头道:“这是娘亲给我的,本来上面还个玉扣,后来......”
高兆一愣,秀眉微凝:“罢了,拿走吧。”她想了想,又从自己腰带上扯下雪白温润的羊脂祥云佩,和肉脯一起塞进他手里,“玉保平安,到了渝州再买肉吃。”
“可是……”
小孩儿不敢要,高兆竖起眉头圆睁着眼看他,“拿着。”
“谢谢,姐姐。”
“叫哥哥。”
“谢谢哥哥。”
邵怀风耳力向来很好,他背对着高兆挑眉一声轻笑,烧鸡也热好了,正准备大快朵颐之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粗野的骂娘声和杂乱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