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半蹲下，抱住冲过来的冯宝宝，余光却盯着一旁的许子宁，瘦了，期末周真是害人不浅。

“淮哥哥骗人，你都一个月没来和宝宝玩儿了。”怀里胖小孩儿控诉道。

楚淮捏她皱起来的小鼻子：“快别生气了，我这不是来给你赔罪了么。”

“还买了好多你喜欢的公仔玩偶”，边说边抱着冯宝宝走向许子宁，“我陪小妮子玩会儿，待会儿送你回去，等等我呗。”

许子宁没想到楚淮晚上九点还来冯宝宝家陪她玩，应该是很喜欢冯宝宝了，他的功课在哪儿都能做，便说：“好，我等你。”

在冯家又待了半小时，两人才离开，在穿过庭院时，楚淮随口问：“都考完了吧。”

“嗯，都考完了，学长考完了吗？”

许子宁此刻的心情就像这初夏的夜晚，微风吹拂，舒缓平和，手指摩挲着手机，里面有冯姨刚打过来的6000元酬金，踏实无比。

楚淮说：“还有两科呢，你暑假有什么安排吗？”

“和平常一样，学习，打工，没其他安排”，许子宁忽然想起那晚赵宏提到楚淮要去他们公司暑期的传闻，“学长你暑假有什么安排呢？”

楚淮一脚走进许子宁的影子：“估计会和朋友们去旅行吧。”

许子宁说：“不去外面公司做暑期实习吗？”

楚淮头一歪，想看清向许子宁被睫毛阴影遮住的眼睛：“不去啊，怎么问起这个来？”

许子宁抬头，看楚淮一脸无辜的模样，心想，他果然是对的，楚淮才不是沽名钓誉之人。

“我听说很多大三的都会去暑期实习。”

楚淮吃惊许子宁还关心这个，笑道：“暑期实习确实是增加实践经验的好机会，但不是适合所有人。”

两人就这样一路说着话到了大门口，工作人员已经把楚淮的车停在门口。

许子宁一上车就看到后视镜上挂着的早已干枯卷曲呈黄褐色的白兰花，那是他四周前第一次来冯宝宝家帮楚淮串的。

楚淮顺着许子宁的目光看过去，不好意思地说：“干了挺好看的，我就没舍得扔。”

许子宁忽然回想起楚淮在车上说过的话，他思忖了一会儿才开口：“学长之前不是说想去白兰花批发市场么？”

楚淮系上安全带：“你有空了吗？”

“学长你考完试我们就去吧。”

考完最后一科，楚淮拒绝了梁铭的聚餐邀请，回了许久没去的紫金苑，这段时间除了处理贸易公司代理的国外奢侈品在各大线上平台的上架问题，他花了不少时间复习《生物数学物理》这门课。

这要说到他进李明延课题组的契机。

当初他父亲投资了一家生物医疗数据公司，他又正好在校网看到这门课，便去选修学了点皮毛知识。不曾想在李明延办公室碰到他一个本科课题组学生，正在谈相关的研究方向，倏地福至心灵。

他一时冲动重新啃起了这门涵盖多学科知识的艰涩课程，这才有了后面凭着点生物学物理知识进了李明延的课题组。

许久没进暗房，他在暗房一直待到凌晨一点，最喜欢在放大机下调试反差和曝光，再在一推试条中找出光影最美的那张。他今天冲洗了三张相片，其中一张就是挂在车上的那两朵干枯的白兰花。

这张相片他是用微距镜头拍的，花瓣上的细小纹路清晰可见，花瓣从边缘开始逐渐枯萎卷曲，由浅到深的焦平面带给他超乎寻常的现实抽离感。

冲洗好相片，他又摆弄起了相机，楚淮准备带上哈苏1996年产的一款中画幅胶片相机，他预感今天可能会有所收获。

凌晨三点的申城还没有完全沉睡，零星的灯光在各个高层办公楼里闪烁，许子宁骑自行车穿梭在空旷的街道上，偶有一两辆汽车从他身边飞速驶过。

申城现在批发白兰花的地方很少，离许子宁家最近的张家巷花鸟市场也要骑近四十分钟自行车，他和楚淮约定凌晨四点在市场停车场见面，三点出头就得出门。

花鸟市场门口各种货车进进出出，汽车的鸣笛声，电动车的报警声，运货小推车发出的“哐啷”声，花贩和进货商的讨价还价声，组成了一个奇异又和谐的交响乐队，好不热闹。

楚淮停好车，在停车场出口处等许子宁，在对方出现在视野里的一瞬间，像是有肌肉记忆一般，他飞快按下了相机快门，仿佛事先知道他的出现时间和方式。

许子宁显然没注意到这一幕，他骑到楚淮面前停下：“我把车停好，我们从西门进去。”

楚淮跟在许子宁身后，两人穿过一条狭窄的巷道，前面就是市场正门，黄底红字的招牌特别醒目。

穿过正门，映入眼帘的就是琳琅满目的各类花卉绿植，出乎楚淮意料的是，与这些争奇斗艳的花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市场的破败，不少简易棚屋的玻璃门、卷帘门上都用红笔大大地写了个“拆”。

许子宁似乎对周围的热闹视而不见，径直走在前面，走到市场深处一个小铺面才停下来。

“就是这家了，以前阿奶常在这里拿货。”

许子宁转身，才注意到楚淮手里握着个方方方正的相机，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样子。

花店老板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正从推车上卸纸箱，纸箱里正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白兰花和另一种圆圆小小的小白花，随着老板把一箱一箱花卸下来，空气中都是暗香浮动。

花店前已陆陆续续围着好些个人，这些人大多是六十岁往上的阿婆，有的挎着竹篮，有的拉着装着竹篓的小拉车。

许子宁看出楚淮对这里很好奇，指着一箱花说：“这是茉莉花，我阿奶一般买来做手镯，一个手镯要用近四十朵花苞，像她那样的熟手，都要串半个钟。”

谈起阿奶的许子宁柔和温暖，楚淮想听更多：“我以为就白兰花一种呢。”

许子宁摇摇头：“除了白兰花、茉莉花，还有栀子花，但是栀子花很不好保存，所以我阿奶一般只买白兰花和茉莉花。”

许子宁抬手看表：“早市快要结束了，学长你起这么早过来就只是为了看卖花么？”

楚淮心说这是接近你的计划之一，手上却是举起相机，嘴上说：“这不是带了相机么，在申城读书三年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值得纪念。”

说着便让许子宁在这等他，他去花市转转。

许子宁站在店门口无事可做，眼神便跟着楚淮的背影走，楚淮的着装和气质跟批发市场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记起容浩说过楚淮会骑马会滑雪，现在又像个摄影师在花市里采风，是跟单调乏味的自己完全不同的人。

他们本该像数轴上的两端，驶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但仅仅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两个没有交集的陌生人竟然会在凌晨三点一起逛花鸟市场，他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梳理的结论是，楚淮正在侵入他的生活，这是从未有过的，即使是容浩也绝不会想和他一起来这种地方，楚淮是他的客户，是他的课题组搭档，但这种关系远达不到可以入侵他生活的程度。

还没来得及继续思考，楚淮回来了，纸箱里的花也快卖光，来批发花的阿婆们渐渐没了踪影，他们两个年轻男子站在店门前显得更加突兀了。

“小许啊，我说看着像你，好久不见咯”，空闲下来的老板脸上黏着一层汗，笑得憨厚热情，又瞅了一眼旁边的楚淮，“小伙子真高，是小许你的同学吗？”

许子宁不好意思：“我们过来看早市，没打扰老板你做生意吧。”

老板抹掉鼻尖的汗珠，摇摇手：“看一眼少一眼咯，这个批发市场马上就要拆迁咯。”

许子宁顿觉心里酸酸的，和阿奶一起串花听广播的日子没有了，白兰花批发市场也要消失了。

“那你们准备搬去哪里呢？”

老板挠头叹气。

楚淮宽慰两人：“旧的拆了就会有新的，只要还有喜欢白兰花的人，老板的生意就能做下去。”

道别花店老板，两人在回停车场的路上遇到一个阿婆在路边串花。她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身前支起了一方小花摊，只见阿婆展开蓝色湿毛巾，将扎好的白兰花和茉莉花整整齐齐地摆开，细白的花瓣上还沾着水汽。

楚淮一口气把阿婆扎好的花全买了，阿婆乐得见牙不见眼。

许子宁瞪大双眼：“这么多花你要怎么处理？”

楚淮神秘地说：“送人。”

想来也是，容浩都说楚淮是学院风云人物了，人际关系自然很好。

停车场，许子宁推着自行车准备跟楚淮分别，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过去：“冯姨给的工资包含交通费，这里面是你送我那两次的费用。”

早市接近尾声，原本熙熙攘攘的停车场也变得冷清起来，就像楚淮此刻的心情。

一手拿着相机，一手拎着刚买的花，楚淮脸上看不出情绪：“我手里拿不下，车门我打开了，你直接放车里吧。”

许子宁闻言向楚淮的车走去，忽然背后又响起了楚淮的声音。

“许子宁，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看来都是我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