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太平呆在原地，仍保持着双手托举的姿势，仿佛失去了灵魂，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空壳。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眼里的神光已经消失，茫然而空洞，突然某一刻反应过来，惊惧地瞪大了双眼，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个鸡蛋还错错有余，表情扭曲得像极了鬼畜表情包。

艾诺扣了扣屏幕，卡通线条风格的笑脸从屏幕边缘打着滚出来了，一圈小星星在她脑门上打转，硕大的圆圈眼睛不同步地转着，看样子晕得不行。但是她努力卖的萌结结实实撞上了铁板，艾诺觉得自己比谁都萌萌哒，而在场的另一个人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反应过来。

笑脸机械姬将眼睛摆正了，用平板无波的声音说：“我有两个事情要通知你们。第一，你们从我的眼睛里消失后，我一直在寻找你们，现在我确认了你们的安全，将生成相应报告提交给学院。”

“第二，我查询到信息系的学生有比普通学生更高的权限，但是权限条目中没有查询到‘允许学生在非课时使用监控系统’一条，由此认定，我受到了攻击。根据《机械姬自律条例》，我可以自由反击。”

她的声音变成了更有质感的女声：“由于攻击对象是学生，我认为可以提前通知——我宣告，一秒后，我将进行反击。一！”

“等……”艾诺刚张开嘴，墙上最中央的画框上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以最强硬的姿态，将所有监控图像卷得扭曲起来。自漩涡中心款款走出一个红发的少女，浅浅躬身，圣神的白色头纱轻飘飘地垂落下来，似掩非掩地露出半张朦胧绝美的脸。

这是迄今为止，艾诺见过的最像人类的机械姬了。随着她雪白的足跟落地，所有监控图像如被黑洞吞噬，一个接一个黑了下去，她又单腿后退半步，屈膝行礼，绿色的代码如细雨一般，从屏幕上方降落，构成一行又一行冰冷的指令，汇聚成巨大牢固的锁。她在落幕的代码雨中施施然回到了漩涡里，漩涡从大变小，由快至慢，直至消失不见。

很好，伊莱文没了，快乐也没了。

艾诺眼里的迷蒙散掉了，面无表情地直愣愣盯着笑脸机械姬。

笑脸机械姬卡了一下，系统里出现一堆冗余，全力运行的程序试图解析表情变化的含义，从无数种可能中获取到概率最高的一种：他在生气；他因为没有说完的话而生气；他因为反击程序太快执行，没有说完话而生气；所以他因为反击生气了！

笑脸机械姬躺倒一撇似的嘴巴连在了一起，变成一个圆形，额头上也添上一滴倒垂的汗珠，用平板的声音解释：“亲爱的，反击程序认为你极大概率会在三分钟内离开，因此决定马上执行。她是自动运行的。”

毫无起伏的音调，让人听不出任何歉意，这两句话就像每天早上例行播报的通知，从艾诺耳朵飘似的散掉了。艾诺手指一下下戳着笑脸，像拿铲子推土一样，将她一点点推出了屏幕。

笑脸机械姬从他的动作分析出“懊恼”、“不高兴”、“讨厌”、“还是不高兴”等等情绪，正要圆润地滚到屏幕另一边去，就听到艾诺小声嘀咕：“机械不被允许解析感情哟，我想我的伊莱文，你当你的小智障，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机械姬运行到一半的程序被输入终止指令，笑脸垂着线条嘴巴，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留下一个文字框：“要开心！”后面跟了一个爱心。

艾诺曲起手指把文字框和爱心弹碎了，身体一扭，换了个方向将头埋在膝盖上，闷闷地吐出一口气。伊莱文那么帅，别人都能看到，就他看不到，这怎么行！

呆滞的杨太平这才反应过来，伸着一根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艾诺，从磕哒作响的牙缝间艰难挤出一句：“我的未来老婆为什么叫你亲爱的？”

他用力一挥臂：“我亲爱的红发圣女，网络上犀利勇敢的女郎，她就像一抹明媚的阳光，在我误入黑暗时予我指引，她那么好看，简直就是我梦里白月光的具现！我还想等到拥有自己的信息介入器后就去追求她，呜呜呜，为什么她看上了我心中的白莲花？”

艾诺：你的红发圣女是机械姬的反击程序，她刚干掉了你整面墙的屏幕哦，你是抖M吗？还有白莲花是什么？

杨太平跟着看到了被上锁的监控屏幕，如遭雷劈：“不！我的大屏！我追动漫的大屏！我提前写好的算法作业都在上面！”

不断生成的代码织构成一条条锁链，缠绕在巨锁之外，告诉杨太平，如果要解开机械姬的禁制，必须先一条条拆掉锁链，再想办法摘掉巨锁。

杨太平着急忙慌地拿出信息介入器，刚想趁着锁链不多先开干，就瞥见了时间栏：“NO！军训汇演要开始了，我要闪耀登场，我得出发了！”

他一头扎入道具堆，手忙脚乱地翻找着，在最底下拖出一个大木盒，又到处找东西撬盒盖。好不容易盒子打开了，他还没喘口气，猛地又想起一件事，崩溃地抱住头：“我抽了大凶签啊，一定会出大事的！人生怎会如此艰难！”

他左手摸向木盒子，右手紧紧握住左手手腕，一只脚悬空迈向出口的方向，但怎么都落不下去，就像有看不见的台阶将他困在了原地。他的身体半扭着，用恋恋不舍的眼神看着监控屏幕的接口，一副恨不得将自己分裂成三个的样子。

突然，他狠狠一跺脚，右手一巴掌扇在左手背上，左手拖着大木盒，几步踩到艾诺身边。他勾着腰，夹着嗓子谄笑道：“学弟呀，我们商量个事，我这里有一套很好看的衣服，很适合你的，我现在送给你，你呢就帮我个忙，在军训汇演上代表信息系亮个相，怎么样？”

他压低声音诱惑：“这可是我废了好大功夫收来的，很古早的大火动画《蒲公英历险记》官方出的角色印象服，是限量的收藏品，真的超美的！我还租了飞行器，就在楼顶，你可以乘着它直接飞到汇演现场。”

“你什么都不用干，就跟坐摆渡车一样在校园里转一圈就行，飞行器的路线我都设定好了，安全性什么的我都检查过，不用担心，搞这个我可是专业的！”

艾诺斜着眼睛看他，没有一分信任。

杨太平拍了拍大木盒，凑过去冲他挤挤眼睛：“相信我，穿了这个，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在你身上，那些维修系的什么公主小姐眼睛都会看直的，还有战斗系的肌肉男们，说不定会因为你，当场打的头破血流哟！”

又说：“都说机甲好帅好热血的，那死沉的一大坨玩意儿不就跟大型手办一样吗？能有我家真人梦幻小蒲公英一分风采吗？我就要让世人知道，只有掌握数据的人才能掌握世界，我们才不是可有可无的配角，世界的未来属于信息！”

一小截轻飘飘的蕾丝花边从大木盒的盖子边缘漏了出来，小小的毛绒球挂在木盒边上荡了荡，软软地撩动着心弦。

艾诺指尖无意识挠着椅面，说不准是身上的疹子痒得他心烦，还是心里的痒顺着血管输送到了手指末端。他眼珠子一转，竖起一根手指戳在学长额头上：“我有要求哦。”

杨太平憨憨地拼命点头。

“你得去活动现场。”

杨太平将头发甩得飞起：“不行不行，系老头一看到飞行器，就知道这事儿是我做的，绝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批我一顿，我不不不。”

艾诺收回手指，将下巴托在掌心上，纯真的懵懂之色渐渐染上他的面颊：“是吗？”

他的声音又黏又拖沓，甜得就算蜜蜂来了都得荡漾一番，何况眼前的阿宅。杨太平露出梦幻般笑容，胸腔中部稍向左侧的地方像是坏了，麻酥酥的，不受控制地乱跳，耳朵中似乎只能听见雷鸣般地心跳声。脑子在这一刻彻底麻掉了，昏聩得把什么都忘到了脑后，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朝艾诺摸过去，在漂亮的脸蛋、修长泛红的脖颈、纤瘦的腰腿等等部位中，颤抖地选择了圆润的带着点儿粉的指甲尖。

“咔嚓”一声脆响，就像一记闷雷，把杨太平轰醒了。他僵硬地扭过头，看到自己的监控大屏上出现一张大照片，照片上他像痴汉一样傻笑着，朝纯得像白纸一样的学弟伸出了罪恶之手。而在旁边托着照片的，正是他的梦中老婆、红发少女模样的机械姬。

“噗通”一声，杨太平干脆利落地跪下了，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疼得飙泪，哭丧着脸求饶：“艾诺，学弟，我错了！你就是码门的圣子，你说的话是守护神的旨意，我去、去还不行么！”

艾诺乖巧地歪了下头：“学长，我们要去哪里呀？”柔|软的发尾从肩膀荡了下来，与生俱来的纯然清澈感像为他渡上水晶般璀璨的光辉，肆意散发着纯真无害的极端美貌。同时，大屏上的红发少女也歪了下头，轻软的头纱随着她的动作扬开了些，恰到好处露出眼角一颗非常小的浅褐色泪痣。

暴击×2！杨太平怔忪着捂住心脏，这一刻，什么想法都得靠边站，人生已然圆满，就是让他去挡墙口，他都能傻笑着冲过去。时间啊，就让他永远沉浸在这一秒吧！

杨学长费劲地开口：“我们去军训汇演！就算我会被系老头喷得狗血淋头，我也不能错过绝美的小蒲公英！我们赶紧换衣服吧，嘿嘿嘿……”

艾诺眨眨眼，心道：糟糕，好像把这个人玩傻了。

“行吧！”艾诺说着，从椅子上跳下来，脚麻了，差点崴到自己，顺手把大木盒的盖子掀了，被璀璨的珠光闪了眼。他难得有些迟疑：“《蒲公英历险记》，难道不是冒险动作片吗，真的有穿成这样的角色吗？”

“当然！”杨太平斩钉截铁地说，“小蒲公英可是公主，公主怎能没有大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