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朝着教室的方向奔来，整栋楼只有水房旁边有楼梯，如果现在逃到楼上安全屋，必定会和这些学生家长相遇。想逃出去更加不可能，即便在里世界，他们也没找到教学楼的出口。

听他们的话里的意思，似乎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们读书，自然也不会太欢迎这些支教老师。江媛带着众人后退几步，冲着冯霏霏的教室门口大喊，叫她先进前两间教室避避风头。

不料冯霏霏却把三人拉进自己的教室，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几道黑影就堵在了教室门口。四人呆呆望着，只见每道黑影都有三米多高，在逼仄的楼道里伸展不开，只好用脖子抵住天花板，硕大的头垂下来。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大嘴。

教室里顿时一阵骚乱，有女生尖叫的声音，桌椅挪动的声音，书本劈里啪啦掉在地上的声音。

黑影在门外徘徊了一阵，看见了自己家的丫头，长长的脖子像是无骨的泥鳅鱼，朝前伸展。

江媛一瞬间明白了冯霏霏的意图，伸手拉了一下灯绳，教室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漆黑中，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漩涡。

“快！”江媛大喝一声，宋天麟和刘浩宇抢着钻了进去，就在江媛也想要离开时，转身看了一眼冯霏霏，整个人差点吓丢了魂。

冯霏霏一脸从容，她没有离开，反而朝着反方向，走到教室中央，护在所有女学生身前。

黑影注意到了她，将她围住。她身形单薄，仿佛陷入黑色大海的一叶孤舟。

“女老师，嘿嘿，长得漂亮，比上一个漂亮。”

“屁股有点小，不好生儿子。”

“女人不要在这里多管闲事。”

冯霏霏面不改色，开口说：“这位家长......”

黑影的注意力被她吸引过去，虽然没有眼睛，但江媛觉得这些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冯霏霏身上。她全神贯注地等待冯霏霏接下来的话，气都不敢喘一口。

但冯霏霏没有下文了，她抄起女学生课桌上的书本就朝黑影脸上抡去。

“别动手！”江媛惊呼，规则第十三条：

【教师应与当地居民保持良好关系，不得发生肢体冲突。】

但她仔细一看，发现冯霏霏只是拿着书角尖锐处逼近那些黑影，就像是拿着尖锐的东西靠近人的眼睛这种脆弱部位，人会本能地躲避。这些黑影也不例外。而他们的脆弱部位是嘴，冯霏霏很聪明，她找得很准，靠着这办法逼退了几个黑影。

更远处的两个黑影见她并不伤人，便朝她探过脖子。不料冯霏霏从书中抽出一张锋利的纸，再次逼退那两黑影。

“老师！当心！”后面的一女生惊呼出声，冯霏霏只觉一黑影伸手搭住她肩膀，紧接着，一阵剧痛传来，就见到她拿书的手臂整条被撕扯下来。

江媛吓得肝胆俱裂，但在恐惧中，她生出一点急智来。所有家长都被冯霏霏吸引而去，她趁着这个空当逃向二楼104房间，把整个玻璃瓶抱了出来。

等她再回到201教室时，就见冯霏霏已经拖着半身的血迹，和家长动起手来。有几个女生抓到空隙给冯霏霏递工具，冯霏霏又帮助女生阻挡家长，场面一片混乱。

江媛抓起一只纸鹤，大喊：“接住了！”

她长臂一伸，白色的纸鹤高高扬起，仿佛生出了翅膀，在教室里自由自在地飞了起来。被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接住，拆开。

就在这一瞬间，教室里的黑影全部消失，冯霏霏又回到讲台上，她的手臂奇迹般地复原。江媛站在教室前，教室里桌椅整整齐齐，女学生都坐在座位上。

但在教室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女学生的右臂忽然从肩膀上掉落。

教室外传来几个男人的声音：“盼她爹，咱去看看有没有那些......”

“不去！我又听见那死丫头念书了，我去找死丫，把她书给她撕了！”

江媛说：“时间似乎回到了几分钟前。”

但又没完全回，因为宋天麟和刘浩宇不在这里。

“从刚才沈一凝的情况看，连续违规两次，纸鹤只能抵消一次，你......”

她说着，发现冯霏霏全然没有理睬她，反而一直看着手中的纸鹤。那拆开的纸鹤中也写着一行小字：

【救救我！】

冯霏霏说：“对不起，我不能离开。”

江媛无奈：“当然是原谅你。其实怪谈世界还有一个规则，无论你受多严重的伤，只要能活着回到公寓，就能立即愈合。但前提是活着回到公寓。我通常不和新人说这个规则，不然他们会疯狂作死。杀戮、鲜血和食色一样，都是人们的本性。但这件事应该是我们的过错，是我们进入里世界的方式不对，导致了这些后果。你们的进入方式才是对的。”

冯霏霏思索片刻：“刚才灯还没关时，有家长进来了吗？”

江媛回忆一瞬：“好像……没有？”

冯霏霏说：“那好，我们不关灯，再试一次。”

“可万一他们还是进来。”

“他们进来时，我会关灯……”

江媛接话：“但你不会跑。冯霏霏老师，我真没想到，你原来是个疯子。”

冯霏霏忽然笑了一下：“是吗？”

说话的功夫，黑影已经来到门口。

教室里顿时一阵骚乱，有女生尖叫的声音，桌椅挪动的声音，书本劈里啪啦掉在地上的声音。

冯霏霏和江媛谁都没有动，黑影像是要漫过堤坝的洪水，就要冲进教室里来。

但他们进不来。

教室灯火通明。

冯霏霏站在讲台中央：“大家安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们继续上课。”

女生们很听话，立刻坐好。

“死丫，你给我出来！”

“老子我养你这么大，你不听老子的话。”

两个女生看到自己家长，想站起来，却又不想离开。

冯霏霏：“有急事的同学可以先离开，如果不需要离开，就坐下来安心读书。”

两个女生壮着胆子坐了下来，和其他同学一样，拿出田字格纸，抄起笔记来。

她们的笔很漂亮，泛着金属的光泽，但凑近了看，发现根本不是笔，而是很粗的针，更不可能流出笔水，而是缝纫的线，落在白纸上，红色。

学生只允许用红笔书写，冯霏霏心想：这个世界的铅笔又是什么东西？难道是不同颜色的线？

【女学生的话是可信的。】

冯霏霏问：“你们谁能帮老师找一支笔？”

坐在最前面，戴蓝头巾，梳麻花辫的女生拿出一只非常类似的笔，起身走到讲桌边。令冯霏霏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扫了些灰，灌进了笔中。

红线等于红笔，灰尘等于铅笔。

一瞬间，一个想法在冯霏霏脑海中浮现。

“你出不出来？死丫头，看我不揍死你！”

“娣娣啊，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和隔壁二蛋定亲了吗？你也老大不小了，读书有什么用啊，书读得再好不也得找个人嫁了，晚嫁不如早嫁，赶紧出来吧。”

起先还有女生听见声音会吓得站起来，渐渐地，大家都不再理睬这些声音，反而只当作嘈杂的背景音，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数学题中。

有几个女生做题做得快，小声交谈了起来，抬头一看冯霏霏走过来，赶紧闭嘴坐好。

冯霏霏并未批评她们，反而和她们小声交谈了几句。

“冯老师！”江媛在讲台上叫她，指了指门外：“他们走了。”

原本聚集在门外的黑影转头离开，缓慢地走到水房门口，最后消失在墙里。

江媛问：“他们还会再来吗？”

冯霏霏摇头：“不知道。”

她看了江媛一眼：“你敢不敢自己留在教室里上课？”

江媛心脏一滞：“你要干嘛？你不会是想......”

冯霏霏说：“是，我要上去看看104教室，你把纸鹤瓶子给我。”

“不给！”江媛把瓶子紧紧抱在怀里：“你已经用了一只纸鹤，你知道我刚才发现了一件什么事吗？瓶子里的纸鹤原本只有八只。你和沈一凝各拿了一只，现在还剩六只。也就是说，咱们八个人应该一人一只。你已经使用了一只，恐怕不能再使用了，但我的机会还有，所以，楼上，我去。”

她不等冯霏霏反驳，就去了楼上。这条路刚才她已经自己走了一次，刚才顾不上害怕，现在更加不怕，脚步便放缓了些，留神观察四周房间。

和表世界相似，二楼也是三间教室，前两间是202、203，只是房门打开着，里面空空荡荡，只有满地的灰尘。而204教室却消失了，变成了104安全屋。

此时天光完全暗下来，教室里的桌椅只有隐约的轮廓。她抬手打开了屋里的灯。

教室外又传来了钟声，一共七下。

冯霏霏教室的灯忽然闪烁起来，忽明忽灭，最后彻底关掉。

她再伸手去拉，却拉不开。

楼道尽头的水房又传来了男人说话的声音：

“死丫还没回家，肯定又偷偷跑学校去了。”

“以后学校门口就该立块牌子：女的不能上学。”

“可不，成天就知道看那几本书，脑子都看坏了。”

“就在前面教室不是，把她搞出来。”

冯霏霏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灯，一滴冷汗顺着背脊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