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一餐，众人走出烧烤摊，华灯初上，天已经全黑了。
像是仍有些意犹未尽，阮夏摸了摸吃得滚瓜肚圆的肚子，问道：
“要不要咱去边上的游乐园玩下，顺便消消食？”
“现在这都几点了？游乐园都快闭园了吧。”宋时宜皱眉。
“没事。”
阮夏摇头晃脑。
“我知道边上的这家游乐园有夜场，节假日还有音乐喷泉和烟花秀呢。”
“可今天也不是节假日，而且玩两三个小时就出来总感觉门票买的很不划算……”
宋时宜略一沉思，转身向身后的迟野问道：
“迟同学，你要和我们一起去游乐园吗？”
“不去。”
迟野不假思索便一口回绝，宋时宜不由面露些许尴尬，游鸣上前帮他打圆场。
“哎哎……人家大学霸忙着回家学习呢，你们也别太强迫他了。”
“我也觉得今天实在是太晚了，就算去玩也不尽兴。”
宋时宜噘嘴。
“所以要不然还是下次再约吧，节假日刚好还能看烟花秀和喷泉呢。”
“我同意。”
“俺也同意。”
“马上也快月考，完了之后跟着就是体艺节，等体艺节完了之后就是国庆七天小长假，咱们到时候可以好好出去放松放松！”
见众人纷纷出言附和表示赞同，游鸣道：
“ok，那我们一言为定，今天就先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
回家路上，迟野路过一高，在经过校门口的小树林时，迟野听见其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哈哈哈……老大，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啊？居然还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和他发消息说这里有学生晕倒了他居然真的大晚上火急火燎地跑出学校‘救人’，我三岁半的表弟都不会这么蠢。”
其他小混混接二连三地吹了口口哨表示赞同。
一高附近的这片小树林里经常会有打流的学生甚至社会人士在里头寻衅滋事，迟野也不想多管闲事，正欲疾步离开，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让他不由放缓了脚步。
“咔嚓”打火机的声音响起，傅盟点了根烟。
“怎么没声了？别闹出人命来。”
“放心吧傅哥，这口井我们之前又不是没用过，统共也没几米深，死不了人。”
“那就行。”
走进井盖，傅盟往黝黑的井洞内看了一眼，他顺脚又把井边的一块石子踢了进去，在听见井下传来一声吃痛的嘶叫声后，他抽了口烟，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嗤笑。
“李老师，我原本还以为你真是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呢？现在看来你也不是嘛，要不然菩萨怎么会落到泥潭中呢？”
傅盟此言一出，身后众人也跟着发出讥笑。
“既然你想当出淤泥而不染的活菩萨，那就好好在泥里泡一泡吧……我们走。”
说罢，傅盟把手中的烟蒂往深不见底的井里随手一扔，带着身后一众小弟转身离去。
“……”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迟野犹豫了一下，原本已经走出去十几米远的他最终还是转身，重新走回了小树林。
“……李老师，李老师。”
迟野打开手机手电筒在树林中一面走一面叫，在快把树林走到尽头时，听见一阵微弱且带有回音的咳嗽声。
见那张井的井盖被人挪过，只盖了一半，迟野连忙握着手电筒上前。
“李老师，你在下面吗？”
“咳咳、咳咳咳……是迟同学吗？”
“李老师你先别说话，我帮你打110。”
“咳咳……别……我没事，打119就好。”
“……”
手机手电筒的灯光射程还是太短，即便迟野已经不顾恶臭趴在井前拼命往里面照，可依旧只能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这座井压根不是如方才那群人所说的那么浅！
“……他们怎么能这样？掉到井里磕到头搞不好是会出人命的！”
手指攥紧手机，迟野第一次声音气得都在发抖。
“不能只打119，这一定要报警。”
按照李良俊的要求打完119后，迟野冷声。
“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
“咳……不用了。”
李良俊轻声。
“这样会给他们档案上留污点，影响他们高考。”
“……就他们这样还他妈在乎个p的高考成绩！”
迟野气急，顾不上对方是不是师长，破口大骂。
“李老师，我看傅盟刚刚有点真说得没错，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
“……”
李良俊没再说话，而迟野也惊觉自己的失态，却也沉默着不说话，仿佛在与对方较劲。
119来的很快，十分钟不到消防队员便已赶到，用救援绳把李良俊从井底救出，送到了附近的医院检查。
见李良俊检查完拿着报告单出来，他的黑框眼镜早已不知所踪，脸上有石块砸出的血痕，额头上还缠着了圈雪白的纱布，见他这幅模样，守在外头的迟野上前。
“……对不起李老师，我刚刚不应该那么向长辈说话，我向您道歉。”
“没事。”
李良俊笑笑，想要伸手摸摸迟野的头，但想起自己还没换洗的衣物，又尴尬地把手缩了回去。
“关心则乱，我知道你也只是担心老师罢了。”
“老师心里自己也有一杆称，这件事情老师会自己处理好的，老师又不是什么傻白甜，你不用替老师一个成年人担心。”
“老师。”
看着李良俊单薄衣衫上的浑身泥泞，迟野轻轻。
“我家就在这附近，您去我家换身衣服吧。”
*
回到迟野家后，因为迟野的外婆已经睡下，担心水流声吵到老人家休息，李良俊只是接水擦了擦身上，并且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这身衣服等老师带去洗衣店洗干净消毒后再还给你。”
“不用了。”
给李良俊递来一杯热茶，迟野淡淡。
“这是我爸离婚前留下的衣服，我穿太大了，平时也用不上，既然老师您穿刚好就留下吧。”
李良俊温和：
“既然是你父亲留下来的衣服，那老师就更不能占为己有了，还是等下次洗干净后找机会换给你吧。”
“随便。”
迟野耸肩，显得满不在乎。
“迟同学。”
半杯热茶下肚，李良俊感觉浑身都暖和了不少，仿佛刚刚身陷恶臭的泥藻只是一场噩梦。
“老师之前一直说要去医院看望你妹妹，找媒体报道募捐筹集手术费，但是前段时间每天忙着备课还有给接下来的月考出卷子，忙着忙着就一直拖着……这周末老师和你一起去医院可以吗？”
“不用了，我今天刚从医院回来。”
迟野摇头。
“手术费我已经攒够了，我也不希望我妹妹暴露在媒体下，让大众肆意点评她的痛苦。”
“李老师，你不用装了。”
迟野抬头。
“我知道我今天在导诊台缴费的时候，护士告诉我说小希新一期的治疗费已经有人帮忙提前交过了，这个人应该就是您吧。”
没等李良俊开口，迟野便已继续徐徐：
“李老师，您真的没有必要对我们这么好，对我们这些烂人来说不值得的。”
“冷血动物是永远喂不熟的，逆天行道只会成为东郭先生，除了自己谁也感动不了。”
“迟同学。”
注视着迟野的眼睛，李良俊笑道：
“你之前不是也自诩是冷血独居动物吗？可老师现在看你和班上的其他同学相处得也很融洽，也在为体艺节的班级篮球赛做准备，而且你今天还把老师带回家，你刚刚那样为老师着急，可不像是装出来的。”
“……”
见迟野沉默不语，李良俊也没有逼迫他，二人只是喝茶，心照不宣地沉默良久后，迟野轻轻开口，下垂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的神色。
“……李老师，你知道超雄综合症吗？”
“我不是说傅盟就是，而只是想告诉您，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天生的坏种，有写在基因里、与后天教养无关的恶。”
“迟同学，可老师至少觉得你并不是你嘴里所说的烂人或是坏种。”
放下一次性纸杯，注视着迟野的眼睛，李良俊正色。
“正与之相反，老师觉得你是一个很棒很棒的孩子，无论哪一方面都是。”
“你说老师圣母也好，良心泛滥也罢，但老师的确为没有其他学生受伤昏迷而高兴。只是经过今天这件事之后老师从今往后也会更加注意安全，不会再随便让自己落入险境。”
李良俊面色真诚。
“谢谢你的关心，迟同学。”
迟野侧头移开目光。
“……随便您。”
*
周一，刚到学校，王雨晴便向坐在前面的黎书衍八卦。
“哎哎……骚包小卷毛，我们学校门口的井盖怎么都被封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八卦女王的名号真不是盖的，连井盖都逃不过你的魔爪啊。”
黎书衍一边转笔一边感慨，反应过来的他继而忿忿。
“还有……别再这么叫我了听见了没？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不可忍！”
“那我该怎么叫？”
“带骚和卷都不行！”黎书衍咬牙。
“哦，那行。”王雨晴点头，身后的马尾辫跟着一扫，“包小毛。”
“……”
“同学们，安静一下。还有一分钟就要早读了，今天是英语早读把英语课本拿出来，等会英语老师会来检查你们新概念默写。”
李良俊走进教室，而看见他新换的眼镜和额头上多出纱布后，十三班瞬间炸开了锅。
“李老师你头上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啊？”
“李老师你不会是平地摔吧？”
“你傻啊！谁平地刷能摔到需要缝针，肯定是被其他人弄的！”
“李老师是不是有人找你麻烦，我们替你报仇搞他去！”
“小小年纪的报什么仇搞什么搞，把这些话挂在嘴边多不好。”
李良俊皱眉。
“你们是学生……”
“老师你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说，在我们这个年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读书？”
“老师我们最近真的尽力了，可知识他就是不进脑子啊。”
十三班中响起一片附和哀嚎。
“你们尽力了老师当然都看在眼里，努力也一定就会有收获，只不过每个人的花期长短有差异罢了。”
李良俊伸手推了推鼻梁上新换的银丝眼镜，笑笑。
“但老师刚刚的后半句其实并不是要说这个，而是想说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想好你们究竟想要什么，未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这是你们穷尽一生都一直要去探讨的话题。”
“这句话曾经我坐在一高的教室里当学生的时候，那时候还不是校长的周老师曾经对我说过，今天我也把它送给你们，希望大家都能用课余时间认真地想一想。”
“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贵在坚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永远徒劳无功。”
“好了。”
早读铃响起，李良俊用手里的书轻轻敲了敲讲台。
“你们赶紧先背书，别被办公室留堂加钟，等今天下午大扫除前的班会课给你们放电影。”
在一片欢呼声中，十三班内响起琅琅书声。
十三班的学习风气的确越来越好，现在下课也已经很少再能听见疯兜打闹的声音，反而都围在一起讨论题目，学习互助小组之间明争暗斗的也不再是游戏段位，而是学习成绩。
“……就说老班怎么会突然主动给我们放电影，果然是这种励志鸡汤片。”
“不过该说不说，这个电影虽然套路，但还是挺好看的。”
“是的，比博燃，我去写张物理试卷冷静冷静！”
“6。”
……
班会课，李良俊说话算话，给十三班同学放了《垫底辣妹》，而看着女主用一年半的时间将偏差值提高40，并成功考入A类庆应大学，游鸣不禁感慨。
“……看来老班没说错，一年的时间咱也不是完全没希望嘛。”
“电影只是电影。”迟野冷静。
“你别瞎说。”
游鸣正色。
“这个电影可是有真实原型的。”
“你有人家那样的脑子和毅力吗？”
提笔又写完一篇全对的完型后，迟野才抬头。
“这周末的作业我至少帮你挑出了一百三十多个错误。”
“……”
大扫除时，身为班长负责分发试卷的迟野道：
“上周周考订正错题，准备下周月考，有不会的题来问我。”
“啧……”
游鸣咂舌。
“你说说你……口是心非，一点也不直率。”
“嗯。”
迟野点头。
“不如你蠢得一根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