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的冬天，还是很冷的。

经过了一整天的游览和疲惫的夜晚奔波，他们的身体早已到达极限。因此，他们决定今晚不再继续向前探索，而是选择在原地扎营。一名侍卫拿出了压缩帐篷，另一名则点燃了火堆。

加尔文此刻已经恢复了清醒，他正专注地为那名女侍卫治疗伤势。他手中的光芒闪烁着神圣的光辉，与他冷漠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褚明轩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桥的对面。

对面聚集了不少黑影，此时正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不断涌动着。宽广的河流隔绝了他们的入侵，但却无法阻止他们的声音传来。幸好，这里的水流湍急，水声掩盖了对面疯狂的喧嚣，因此他们的精神状态还不至于显得过于糟糕。

兰斯不久前突然陷入了昏迷状态，此刻安静地躺在褚明轩的怀中熟睡着。

经过加尔文仔细的检查，他告诉褚明轩，兰斯的沉睡是一种正常的生理反应。这表明兰斯目前的身体状况是安全的，而昏迷后的恢复过程则是她在身体出现问题后常常经历的一个阶段。

加尔文肯定地判断使褚明轩放心了许多，一直微微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柴火堆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噼啪声，兰斯微微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把头埋得更深一些，寻找更多的温暖。

褚明轩靠在一根倒下的树木旁，俯身注视着她。看着她现在这样毫不在意地入睡，无忧无虑地寻找着热源的样子，不禁让他回忆起曾经那只养过的猫。

褚明轩的眼底闪过一抹温暖的光芒，他默默地将兰斯搂得更紧了一些，有些庆幸自己此刻身上穿着的防风披风足够宽敞，能完美地将两人包裹在其中。

有人递过来一杯热茶，是那名女侍卫。

褚明轩伸出手接过，捧着这杯滚烫的茶，身体在寒冷中僵硬的感觉渐渐消退。他抬起目光注视着女侍卫：“你的身体状况还好吗？”

女侍卫愣了一下，然后正色回答：“非常好，谢谢您的关心，阁下。”

褚明轩点了点头，随后转向其他几人：“我好像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

加尔文坐在那儿，抬头看了褚明轩一眼，随手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木头。

那位擅长使用火焰的男侍卫率先开口：“我叫里昂。”他说着，又指向那位肌肉发达的侍卫：“他叫迈克。”

迈克抬头朝褚明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样的笑容出现在一个肌肉发达的男子身上，总是带有一种奇特的反差感。褚明轩察觉到他的内向，向他安抚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将目光转向那名女侍卫。

女侍卫立刻意识到，迅速自我介绍道：“我叫苏珊。”

褚明轩又问：“你们没有姓氏吗？”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安静下来。

加尔文在那边接话道：“他们没有姓氏，因为他们的上级并没有为他们赐姓。”

褚明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喝了一口热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们今晚不会冒险出行，不如我们随意聊聊吧？”

苏珊坐回了里昂身旁，里昂看了她一眼回答褚明轩：“当然，阁下。您想聊什么呢？”

褚明轩冲他微笑：“你们的故乡在哪？”

里昂眼底飞速的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黯然之色。他是一位足够优秀的侍卫，或许在他们的团队中还担当着类似外交官的角色。

他并没有让褚明轩等太久，很快回答道：“我们都来自利亚平山脉，那里是我们出生的地方。”

褚明轩回想了一下自己曾经在这个世界看过的一些科普类书籍，发现并没有在某些地理书上看到这个地名。

里昂显然已经习惯了别人听到这个地名时下意识露出的茫然神色。他很快解释道：“那个地方已经消失许多年了，如今在那里的是另外一个重建起来的城市，名叫姆加城。”

褚明轩对这个有点印象，他想起了关于这座城市的某些介绍，一些话顺口而出：“听说姆加城常年被冰雪覆盖，一年四季都是冬天，那里的人生活应该很艰苦吧。”

里昂丢了一截木头到柴火堆里，顺着褚明轩的话接着说道：“是的，但过去那里并不是这样的。”

褚明轩注意到了他语气当中的低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里昂看向褚明轩：“我知道您想问什么。”

他微微叹息，抬头看向深不见底的黑暗夜空，缓声回答：“这件事，要从我们的族群说起。”

“我们是巨鹰的孩子，从出生起就代表了自由与和平。过去的利亚平山脉一年四季几乎都是春天。在有风且多云的日子里，我们都会去山顶奔跑，那时天上的云就好像掉下来一样，追着我们一起跑。”

“我们向往和平而厌恶战争，喜爱山川胜过兵刃。”

“而我们隐居在那里，只是因为我们一族经常出现异类。”

褚明轩微怔：“异类？”

里昂伸出手，掌心中跳动着一团温暖的橙红色火焰。他低头凝视着这团火，双眼中倒映着火焰的形状，微笑着说道：“就像这个。”

褚明轩心生疑惑，语气低喃了一句：“火焰……”

里昂微微一笑：“是的，这种能力在普通人中并不常见，而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更是稀少……”

褚明轩明白他的意思了，假设一群白色的羊群中，突然出现了一只黑色的羊，那么，其他的羊就会孤立它，甚至是扼杀它。

他们或许一开始只是因为不了解或者缺乏必要的知识才采取的自保措施，而假设这里有恐慌者高呼一些怀疑或排斥的态度，必然会引起众人的认同。人们无法做到以开放的心态去接纳异类，就会演变成最恶毒的人性。

褚明轩默然无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里昂将手中的火焰熄灭，平静地继续说道：“我们一族只剩下三个人了。”

褚明轩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后，他骤然抬头看向里昂，里昂并没有等褚明轩问出口，就自己说出了答案：“是的，苏珊、迈克、我和死去的阿加纳、菲兹都来自同一个族群。”

褚明轩的目光下移，落在里昂腰间挂着的两瓶骨灰上。

里昂平静地继续说道：“您无需为我们感到难过，我们的离开并非真正的死亡。这是在所有的大人离开后，我们自己领悟到的一种能力。当我们离世时，只需将我们的骨灰交给与我们签订契约的大人，他们将接管我们的能力和思想。”

不知何时，一阵夜风吹过，轻轻拂动着他们围着的柴火堆的火焰。

褚明轩意识到他们用“离开”来形容死亡，他凝视着堆积的木柴，轻声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惧怕死亡？新生的你们还算得上是真正的自己吗？”

里昂默默地思考，而这时，加尔文突然站了起来，略显不耐地说道：“我去守夜。”说完，毫不理会众人的反应，径直离开了。

苏珊轻轻拉了拉里昂的袖子，里昂看了她一眼，半响突然笑了：“或许，我们只是想念最初的大人们了。”

褚明轩抬起头看向他，里昂又看向褚明轩：“您认为我们现在几岁了？”

褚明轩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他的目光从他们三人身上一一扫过，片刻后不太确定地回答：“大概二十多岁吧？”

里昂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难得有些活泼地握了个拳头：“您可能得再加一个 0。”

褚明轩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似乎被里昂的笑容感染了，他也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笑声：“那确实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随后，他又问道：“你们隐居之后，又为什么会选择离开曾经的故乡，而千里迢迢来到兰斯身边？”

里昂目光转向褚明轩怀里的兰斯：“因为我们的故乡被践踏了。”

褚明轩微微皱眉：“嗯？”

里昂接着说：“姆加城的建立一开始并非出于好意。一位当地的豪绅买下了利亚平山脉的土地，并且在原住民里找到了拥有特殊能力的我们。他对我们大肆夸赞，并且奉我们为座上宾，他给予我们一切优良的生活条件和财富。”

“只是我们受到了太多的恶意对待，因此我们对他一直保持着警惕。但是一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我们之间始终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就在我们放下戒心，开始感激他时，我们的族人却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褚明轩眯起眼睛：“是那位豪绅动的手脚？”

里昂点了下头：“是的。”

里昂：“他对我们的一切善意皆源于我们的特殊能力，他想弄明白我们为什么能够如此长寿。他是一个疯子，与其说是豪绅，不如说是一个疯狂的学者。他抓了我们的族人，对他们进行了各种残忍的研究……”

他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苏珊轻轻抚了抚他的背，里昂抬起头继续平静的说：“当时反应过来的我们已经为时过晚，他剥夺了我们自由的权利，将我们豢养在城里。他换上了新的面孔，那种可怖的……令人胆寒的一面……”

褚明轩沉默，片刻后问道：“那你们又是如何逃脱的？”

里昂再一次将目光看向了兰斯：“因为主人的到来，他…她带来了黎明的曙光。”

褚明轩紧盯着他：“兰斯做了什么？”

里昂突然笑了，他嘴角勾起一抹算得上是疯狂的笑意：“我从未见过身姿如此强大之人，她降临在我们中间，以一种强大而残暴的方式摧毁了整整一座城。当漆黑的地牢门打开时，我们看见了她那双阳光下冷漠的金色双眼……我想，我大概就是在那一天见到了神明真正的样子吧。”

兰斯在此时突然不安的动了两下身体，褚明轩回过神来，低头细细为她拢了拢包裹着她的披风，再抬头时，里昂的面容已经重新归于平静，他友善地向褚明轩微笑：“您应该去休息了。”

褚明轩看着他片刻，不再多问什么了。

他点了下头，抱着兰斯站起身，在他们几人一起看过来时，语气平和的说：“你们应该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三个人都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们的影子被堆木材燃起的火焰投射出拉长的身影，一直延伸到黑暗中。褚明轩在进入帐篷前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他们背影的剪影边缘被火光的光线所勾勒，在夜色中形成了一幅独特而温馨的画面。

褚明轩收回视线，抱着兰斯回了帐篷，一夜无梦直达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