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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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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陛下的声音。”

弘清丢开手里的筷子,蹦下了凳子,一溜烟儿跑到门后,取下了门闩。

周斯玉听到开门声,步至门口,入目便是小沙弥可爱健康的嘟嘟脸蛋。

倒不似朝堂上对着文武百官的那副威严面孔,她整个人温柔得发光,俯下身摸这小沙弥饱满的小光头,问道:“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弘清的小脸倏地一红,弱弱回道:“弘清。”

周斯玉牵起弘清的小手进门,看到桌上的菜色,为自己故意刁难徐恕感到有点过意不去,主要殃及了这两个小沙弥。

她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太监道:“从明日起,不必送这些荤菜过来,去寻会做素斋的厨子进宫,一日多送几回点心瓜果到这儿来。”

弘善、弘清向周斯玉道谢。

周斯玉听他们稚嫩的童音,关怀了几句。

当问到他们想不想回万佛寺时,弘善、弘清都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且说弘华师兄在哪儿,他们就在哪儿。

没想到,这两小沙弥与徐恕竟然这般亲近。

等他们吃过饭,周斯玉命太监带弘善、弘清出去顽。

望着两个小沙弥跑出去的欢快背影,周斯玉眉头舒展,仿佛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儿时的影子。

人长大了,一日比一日痛苦。

而孩提时候,小小的肩膀上背负的东西不多,跑起来都轻快得很,每日无忧无虑。

徐恕一直静默。

周斯玉打破了二人相处这僵冷的气氛。

“小菩萨,在这鹤园呆得可习惯?”

徐恕白皙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慈悲得正如莲花台上那无暇的菩萨,如墨长眉下眼眸澄澈,微微上扬的眼角,欺霜赛雪一样干净的气质。

美色是杀人利器,男女都一样。

周斯玉主动来找他,自是有事拜托。

徐恕总能一眼勘破她的心思。

“陛下遇到了阻碍?”

周斯玉淡淡笑道:“那你说说,朕遇到了什么阻碍?”

徐恕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贵族乱法,陛下想要修剪这些长了上百年的枝叶。”

“你身在红尘之外,心却在红尘之内。”周斯玉直视他的容颜,食指尖点在他凸起的喉结,玩味地笑道:“世俗道上的事,法师比朕看得还透彻。法师这身袈裟不穿也罢,脱下烧了吧,蓄上头发,帮朕一个忙。”

徐恕喉头一滚,耳垂透满沁血的红色,双颊亦是两团红晕。

“陛下直言无妨,贫僧尽力而为。”

“大梁贵族以宣王姜辛马首是瞻,朕欲削弱贵族势力,必先除去姜辛,姜辛死,大梁贵族成一盘散沙,朕才好一一摆布他们。”周斯玉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了,只看着徐恕一言不发。

徐恕听到姜辛之名,眸中掠过一丝惊恐,不可置信地望了周斯玉一眼。

周斯玉仍笑意盈盈看他。

徐恕:“姜辛好男风。佛家有八戒,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淫邪,四戒妄语,五戒饮酒,六戒着香华,七戒坐卧高广大床,八戒非时食。陛下要贫僧破淫邪戒?”

“朕亦可扮作男子,与姜辛——”

徐恕没有让周斯玉继续说下去,抢言道:“贫僧自愿破淫邪戒。”

宣王姜辛觊觎徐恕良久,只因徐恕是北朔的王,过去姜辛不敢动徐恕。

周斯玉布这种局,是为不费一兵一卒,取得宣王的封地、财产与军队。

她其实另有人选去诱惑姜辛,只等徐恕拒绝了她,她再说另一桩比这简单的事要徐恕答应她,没成想徐恕这厮压根不给她说另一桩比这简单的事的机会。

徐恕见自己应承下她后,她还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思忖片刻,他想到了她还有一桩棘手的事须央他襄助的。

“南方有水祸,贫僧不忍见众生苦,北朔可借粮给大梁宫府,北朔子民愿与大梁百姓共度时艰。”

徐恕倒慷慨,不光应了她的美男计,还愿意借粮。

周斯玉欠他这两个大人情,有点不好意思,刚想反言,不用徐恕以身犯险去诱杀那姜辛。

至于宫府借北朔的粮,她可以用丝绸先抵偿一部分。

没等她启唇。

徐恕已开口道:“待贫僧蓄起头发,陛下可否与贫僧一同去宣王封地?姜辛有三好,一好酒,二好色,三好琴。陛下弹得一手好琴,有陛下同去,诛杀姜辛胜算更大。”

“朕与你开玩笑的,朕在宫中养了一个琴奴,和你一样的好颜色,他弹奏的琴音比朕高明,朕早已选定由他去刺杀姜辛。”

“听说过,那个琴奴与贫僧长得有五分相似。”徐恕有些失落,“那个琴奴的琴艺,是陛下手把手亲教的,陛下真是好耐心啊。”

周斯玉听他这话说得酸里酸气的,“这琴奴是卫瑛费尽心思替朕找到的,朕好好调.教他,也是为请姜辛入局。你在这里阴阳怪气的,难道你就没做过和朕一样的事吗?”

徐恕心头一凛,眉头惊得一跳,拿不定她最后一句话的深意。

“当初你与朕和离,是因朕忍不了你纳妾一事。那日你从北朔的奴隶集市上,带回一名与白月姬长得相似的哑女,你要纳这哑女为妾。”

“朕一直不明白你对白月姬的心思,后来是卫瑛点醒了朕。他说,你是为向你疯了的祖母尽孝,才将那哑女调.教成白月姬的影子侍奉你祖母汤药。”

“你祖母白氏一辈子为母族的荣耀而活,老了却见自己的宝贝孙儿屠尽兰陵白氏一族,天下人都要指责你徐恕一句不孝。”

“但卫瑛说,你是对的,卫瑛说你行的是君子道。以一人之身背负骂名,却为昔年枉死金水河畔的北朔王军讨回了公道,北朔的百姓拥护爱戴你,朕很羡慕你。”

卫瑛与周斯玉分析过许多次徐恕的行事动机,卫瑛对徐恕的评价很高,说徐恕蛰伏多年扮猪吃虎,后除去他亚父徐策,完全掌控北朔军政大权,又当机立断赴魏国兰陵屠灭白氏一族,在北朔王军中树立威信,让北朔万民真正发自内心敬称他为吾王,可谓步步为营,占尽人心。

徐恕出家为僧,是他下的最好的一步棋。

北朔每隔十里便有一座寺庙,北朔人人都是佛祖菩萨虔诚的信徒。

历代北朔王中,赞誉最多名留青史的那位,便是因修行成了得道高僧,他统治北朔期间,北朔版图扩大了一倍之多。

徐恕乳名小菩萨,不仅因他是佛祖诞辰出生,更有他父母的殷切期望,盼他能比肩他那位高僧祖宗的功业。

卫瑛分析得条条是道,周斯玉也渐渐对徐恕草包的印象改观,她与他二人之间的私人恩怨,渐渐被时间冲淡。

原来,永远恨一个人,与永远爱一个人,一样难。

横亘在她与徐恕间的冰山,化了。

化成一滩春水,春水又汇成汪洋。

她不愿乘一叶小舟越过汪洋去接纳他。

因这汪洋中,溺死过人,阿娇和小昭,死于白月姬之手,却与徐恕对白月姬恶毒行径的放纵脱不了干系。

“卫瑛,他真得很好。”徐恕望着窗台上洒落的清冷月光,“陛下没想过再嫁吗?”

他说这话时心中抽痛,怕听到她肯定的答案,又怕她因被自己伤过而心灰意冷,怕她悲戚沉湎往事深痛,再不肯觅那好归宿,余生如一截枯槁朽木。

“你懂什么?”周斯玉一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饮,“冠冕压首,龙袍加身,坐那两仪殿上,文官衣禽,武官衣兽,满堂衣冠禽兽匍匐我脚下、山呼我万岁,我长寿无极有何用?我大梁空有疆土万里,庶民命如贱草,生来当牛做马,我若一心扑在儿女私情之上,回应了卫瑛的情意,知己易得,有经纶治世之才的宰相却难得。”她索性不以朕自称,那样累得很。

徐恕见她连斟数杯酒饮下肚,劝道:“喝快了,容易醉的。”

“小菩萨,我不想成亡国之君,更不想见我大梁百姓成亡国之民。北朔完全可以自己建国,但这么多年来,北朔一直安分呆在我大梁版图之中。我有想过的,大梁改国姓为徐也不是不可,倘若大梁各州郡能似北朔境内那样繁华,我周氏成王姓也值了。”周斯玉泪眼迷蒙,已有了几分醉意,“徐恕——”

“嗯。”徐恕见她身子不稳,快要从座上跌坐到地上,伸手虚扶了她一把。

周斯玉抓住他的臂膀,借力坐回到座上,她开始胡言乱语说道:“我下一辈子……不愿再生于帝王家……不愿再生为女儿身……当个富贵闲人多好……做女子在这世道多艰难……就算我成了女帝……可我母后还是盼着我能生下一个继承人……我生下来就是比儿子差一等的女儿……出嫁后成比夫君低一等的妻子……我不能选要不要成为一位母亲……是人人都在逼我成为一位母亲…….我仿佛一个容器……一个包裹继承人的容器……传宗接代……是我天生的使命……我的一生……或者说……这世道千千万万女子的一生……就为‘生儿育女’四个字活着……”

周斯玉哽咽住了,泣不成声。

“母后她也是女子,父皇在世时独宠徐氏,冷落母后,母后吃尽了男人的苦头。可为什么母后要逼着我也吃这种苦?”

徐恕眉头深锁,用手背揩去她滚落面颊的泪珠。

“贫僧相信陛下、相信陛下可以成为贤德圣明的君主,陛下身上的枷锁再重,世上总有一把钥匙可以打开它,贫僧陪陛下一起去找这把钥匙。”

深爱一个人,不是要她离不开自己,而是要她离开自己,仍然能体面地活着。

这是他父王生前教他如何爱人时说过的话。

徐恕从前不懂这话的意思。

后来父王身故,母妃以柔弱的女子之身撑起整个北朔王府。

他才懂,比起豢养一只困在笼中的“金丝雀”,远远不如看心爱的她成自由御风的“燕”。

天地广阔无垠。

他盼她,为他停驻,一刹那足矣。

她不必回首相顾。

他会在她身前,提灯引路。

只需他回首,顾她平生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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