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天气骤凉，一夜北风紧，转天再出门时，满地落叶。黑色的轮胎碾过梧桐叶子，车子快速行驶。
“公司也是求爷爷告奶奶给你塞进去的，你可得争口气，蹭个大的。”
男人说着话，但并没有看对面的人，而是拿着手机快速打字，“记住我们的目标，就是圈钱。热度上来了，随便接个广告，去直播卖货，一天就能挣你奶奶半年医药费。”
他低声下气和对面的选角导演回完消息，收起手机，去看对面始终一言不发的人。
江眠有张好看到没有争议的脸。十九岁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现在镜头里，即使电影没有上映，即使后来江眠再无音讯，他也成了无数观众心里的白月光。电影加花絮总共不超过四小时的露脸镜头，被翻来覆去盘出花来。
现在五年过去，褪去少年人的青涩，二十四岁的江眠比十九岁的江眠还要好看。
紧致流畅的轮廓，偏圆的桃花眼，直挺的鼻梁，嘴巴稍微有些薄，现在微微抿起来，从唇珠那里划出很漂亮的一道弧线——王飞在江眠的同人视频下看到过，粉丝说江眠的嘴巴是心形的。
确实很好看，人又有实力。
要不怎么能靠一部根本没上映的小众题材被观众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要是当年乘热打铁一直拍电影，现在指定大红大紫。
但现在说那些也没用，再漂亮再有实力，现在不还是要靠蹭热度走黑红路线。
王飞问：“听到我说的了吗？”
江眠点头，努力勾起嘴角：“听到了，谢谢哥。”
王飞看他勾起来的嘴角，心里有些许唏嘘，忍不住又叮嘱几句：“你也知道，现在什么最重要？不就是钱吗？也别不好意思，你之前也是正正经经和顾启洲有合作的，还是那种电影，就算是炒cp，也是比其他人更理直气壮。”
他说着，又找出营销号今天刚刚发布的视频来给江眠看：“看，这种同一部电影里都没对手戏的人都能蹭热度炒cp，咱有什么不行的？”
轮胎咕噜噜碾过马路，公司租来的旧车有些颠簸，噪声很大。但王飞手机的声音更大，视频ai合成的声音响在车厢里：“疑似顾启洲恋情曝光。近期，有狗仔拍到顾启洲和一长发女子进入同一家酒店，据悉，女子疑为张菲菲，在顾启洲新电影里担任女二……”
这种营销号视频，每天没有八十也能有一百，不用听都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王飞：“就像这样，加多点限定词，疑似，疑为，咱们又没有明确说就是。就算是顾影帝追责，也追不到我们头上，但热度是实打实的能蹭上。再说，你之前那个角色滤镜还在，很多人是真的磕你和顾影帝的cp，你就按照我们的计划，当卖卖腐，反正都在卖，就卖个大的。”
江眠听王飞这么细致的讲解，心下复杂。
他知道王飞是怕自己抹不开脸放不下面子，不好意思做蹭热度的事。但……都走到这一步了，不是已经做了决定了吗？
咽下苦笑，江眠再次感谢王飞，保证：“我会按照计划做的。”
王飞得到他的保证，松了口气，但还是忍不住再次叮嘱：“好好做啊。”
江眠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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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战演技班》是老牌娱乐公司盛蓝影业推出的综艺。主打就是“挑选下一部电影的主角”集齐盛蓝影业有名的导演做导演，合作过的知名实力演员做助教，在参加的众多选手里挑选下一部戏可以合作的演员。
本来做导师的导演都是鼎鼎有名的，一说要拍戏，多的是演员要试镜。现在这个综艺更像是把试镜的过程搬到大众面前，导演的粉丝希望导演能保证作品质量，挑到真正合适的实力演员。演员的粉丝则希望自己偶像能大放光彩，合作大导演拍好的片子。不管是导演的粉，还是演员的粉，都在满怀期待，于是话题度高，还没播出，网友就靠所谓的“工作人员爆料”撕得轰轰烈烈。
这种节目根本不可能有所谓和谐，竞争不容置疑的前提下，甚至不需要表面的伪装。节目后台，隐隐也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江眠跟着王飞，一路穿过录制大厅和深长的走廊，不知道转了几个弯，走到节目化妆室。
来参加节目的嘉宾都知道这个节目代表着什么。
热度，新粉丝，导演的青睐，大制作电影。于是一个个牟足了劲，妆造都是自己做的，身边还随时带着化妆师。
于是节目组的化妆室里空荡荡的，现在只有三个化妆师在坐着聊天。
小君嗑着瓜子：“吃瓜了吗？节目播出后我天天住在互联网上，又把我男神女神的瓜吃了一遍。可惜就是粉丝黑子各执一词，我也不知道到底哪个说法是对的。”
刘刘玩着单机游戏，无奈：“能不能下班再说这些事，万一我们说着说着当事人来了怎么办。”
小君嘁一声：“我男神，顾启洲，会来我们这个化妆室？他合作的化妆师可是业界大牛，我配在他脸上捣鼓？”
刘刘和造型师小宅同时笑一声，算是默认。
小君：“不过我男神真人是真帅，我一开始以为镜头里已经是他的巅峰了，没想到真人更帅，这么多期了，真的，就没有比他帅的。”
刘刘再次紧急避险：“这话不能说，被听到了就完了。”
小君闻言作势去看门口：“不会有人来……”
一句话没说完，她对上推门进来的人，剩下的话明明还在喉咙口，一瞬间又不翼而飞，只剩下无意义的大字循环。
——好帅啊好帅啊好帅啊。
——看看这张脸，小而流畅，颔角优秀得像建模走到现实。头发乌黑浓密，刘海稍稍遮住的眉毛也是一样的乌黑。双眼皮前窄后宽，眼尾微微上挑，很漂亮的桃花眼，偏偏又圆圆的亮亮的。鼻梁从深邃的眉骨折下去，直挺立体，嘴巴薄而粉，看上去居然是肉嘟嘟的样子。
真的好帅！
江眠推开门，对上双直直看着自己的眼，愣了一下，后退一步，再次确定门口的牌子上写的是“化妆室”，这才又迈过来，不好意思的开口：“你好，是化妆室吗？我可能需要，做个妆造。”
听到声音，低头看手机的刘刘和小宅也回头看过来。
小君快速起身，把人迎进来：“是化妆室，可以做妆造。”
等人坐到镜子前，小君看着镜子里那张没有一丝瑕疵的脸，强压住自己的笑容，试图和自己的小伙伴交换眼神。
看过去才发现，刘刘已经拿着化妆刷，准备上手了。
“是易过敏体质吗？化妆品里有没有什么不能用的？”
江眠轻轻摇头：“不过敏，没什么不能用的。”
“那妆容要什么风格的？有想要的妆感吗？”
江眠不知道自己是要有更方便一点还是没有更方便一点，他化妆不多甚至接近于无，现在听到问题，也只是迷茫片刻，回答：“没有想要的，什么样都……”
想到目的，他咽下剩下的话，改口：“好看一点就行了。”
这话一出，化妆室回归寂静。
江眠惴惴不安，怀疑是自己要求太过分，犹豫着开口：“一点点就行。”
小君和刘刘终于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同样的震惊。
反而是一向话少的小宅开口：“老师，您这张脸，没有再好看一点点的空间了吧！”
听到这话，小君连连点头：“对啊！就，很好看啊！我觉得我的水平不配在您这张脸上玩填色游戏。”
小宅小君两个人说出七嘴八舌的效果。
“这个肤色！我终于可以把买来以后都没拆开的最白的那个色号拿出来用了。”
“除了黑眼圈，都用不上遮瑕。”
“而且骨相很好啊！根本不用高光修容什么的，太紧致太流程了，光打下来巨好看！”
“睫毛很长，眼线都不用画，自带眼影。”
“都不知道怎么弄才好，我怀疑打个修容会破坏你原有的美貌。”
小君和刘刘围着江眠，配合默契，很快就完成了简单的“填色游戏”。
小宅则快速给江眠打理好发型。
三个人又围着江眠，问：“有哪里需要改的吗？”
江眠看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自己，仔细看又觉得没太大不同。他也不太确定这样行不行，回头去看身后的人：“我不太清楚，你们觉得有好看一点吗？”
被扑面而来的美颜暴击，小君捂着胸口：“老师，你本身就很美了。”
江眠还想再说什么，刚刚在和节目工作人员沟通的王飞推开门：“化完妆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他好像很急的样子，说完就站在门口，等江眠出去。
江眠匆匆起身，给三个人鞠躬道谢：“谢谢，你们也很美。”
这才大步走出去。
小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捂住胸口一声哀嚎：“我去，我爬墙了，我要收回我刚刚的话。这哥真的是，太帅了。我的天。”
小宅一脸认同：“对！而且不仅仅是帅，他还，很漂亮，很美，像个女孩子……不不不，超越性别的那种，有点女相，但是很帅！”
“性格还那么好，这么有礼貌，夸他的时候感觉他都会脸红！”
“我真的爬墙了，太帅了，我的天，是我们节目的嘉宾吗？新人吗？我要去问问他的信息。”
两个人又叽叽喳喳说了一会儿，小宅想到什么，看向刘刘：“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小君也看向刘刘：“对啊，刚刚人来了你怎么就不说话了？”
刘刘没说话，小君和小宅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刘刘拿着手机的手都在哆嗦。
在两人惊恐疑惑的目光下，刘刘发出一声尖叫：“江眠啊！！他是江眠啊！我的眠眠！！”
小君眼睛一亮：“你认识他？！叫什么？江眠？有作品吗？我马上追！”
刘刘语无伦次：“江眠啊！是江眠啊！你，你不是，你男神，顾启洲，下海，拍了个同志片，那个，没上线的，十八禁同志片。”
小君不知道刘刘为什么突然提到顾启洲没上线的、自己也没看过的电影，但她现在已经爬墙了，她只想知道江眠的信息，于是打断刘刘：“你缓一缓，我们接着说江眠。”
刘刘：“眠眠就是另一个主角啊！”
小君一愣：“什么？”
刘刘话都说不清楚了，因为激动，整个人在化妆室里打转：“我居然见到本人了！”
小君觉得自己cpu要烧了，她看向小宅：“她刚刚说什么？”
小宅：“你男神顾启洲下海拍十八禁同志片，江眠是另一个主角。”
小君的cpu彻底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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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眠跟着王飞往外走，听王飞匆忙的叮嘱：“我刚刚问了，这个点导师基本没来，都是助教和其他选手在练习室磨戏，我们现在过去。一会儿见到人别怵，都是……我们的npc。”
可能是怕被人听到，王飞的声音小小的。
依旧是长长的走廊，时不时有工作人员经过。江眠跟着王飞转弯、往前走，上电梯。
看着电梯壁上的自己，他一时有些晃神。
电梯里人来人往，这层好像有其他节目正在录制，于是那一层进来很多人。电梯站满了人，外面还有人没上。有经纪人护着穿华丽礼服的女明星，好声好气和江眠商量：“不好意思，我们有点急，能让外面的助理和我们一起走吗？”
江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王飞拉着下了电梯：“当然，很荣幸。”
两个助理上了电梯，门在江眠眼前关上。
王飞一改刚刚的笑脸，撇嘴：“大明星，真排场。”
江眠许久不关注娱乐圈的事，没认出来是谁，也不想在背后论人长短，于是并不接话，只默默按了电梯，等下一个电梯上来。
好在没有等很久，也就是一分钟，电梯提示灯变成绿色，江眠往右迈一步，站到电梯口。
电梯门缓缓打开。
江眠目光一滞。
王飞还在左边，看电梯门开了，江眠又不上去，一边走一边推江眠：“走啊。”
站到江眠身边，这才发现电梯里有人。
他反应过来，推在江眠手臂上的手用力，无声催促。
江眠只觉得太阳穴一麻，无数个过往扑面而来，下一刻浑身都轻了，好像江眠的灵魂已经飞走了，只剩下一套空壳站在这里。他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准备，临到头发现这确实需要很强的心理素质。可他还是抹不开面子，仅剩的一点决然，只够他驱使这套空壳走上电梯，用最僵硬的声音跟着王飞开口。
“顾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