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自《长安歌行》上午杀青，纪知莱跟着一块吃好散伙饭，回到酒店收拾完行李，晚上飞机落地临州。

临州是她的故乡，可这些年因追星跑行程，兜兜转转各大城市，心里难免少了对这座城的归属感。

空闲时，她陪着姥姥去市中心的公园晒太阳，忙起来，好几天消息都来不及回，直到工作室确定开在临州大学边上的商业大厦中，纪知莱站在大厦底下，才突然有了稳定的感觉。

纪知莱现在住的房子，也在大学城附近，她从家里别墅搬出去，并没有和父亲商量，等搬家工作货车停在门口，吴鸿天得知一切，气呼呼质问她是不是翅膀硬了。

他骂纪知莱白眼狼，说她又没事去麻烦姥姥替她操劳。

然而吴鸿天还不知道，她那住的房子原本就是母亲的婚前财产，吴鸿天自认为得到一切，包括纪知莱那份，他当初甜言蜜语，哄着年幼的孩子把财产全都交给他打理。

毕竟，天下难道有比父亲还放心的人吗?

纪知莱有时在想，她父亲，真是她见识人性的第一课，原形毕露，日久见人心，用在吴鸿天身上再不为过。

明明不是个好父亲，男人在这种时候，偏偏更爱在外人面前扮演起来。

不想让她搬出去，是怕别人觉得他家不和谐，怕外界猜测后母二女儿排挤她这个前妻的孩子，更怕集团内部认为他将董事的孙女赶出去……

总之，还不都是为了给他自己添个好名声。

吴鸿天急的直跺脚，吴嫣静静站在门框后，瞧过来的眼神，却带着按捺不住的欣喜。

临出发前，纪知莱特意迎面上前，厉声询问吴嫣，为何拿假视频讹她。

谁料，吴嫣难以捉摸的笑了，一边笑，一边故意让她猜，怎么确定这视频有假?

赵萌告诉她有假，她信了。

相信谁都比相信她好。

至于吴嫣不肯说实话，她也没精力和她耗下去。

那晚，她搬离住了很多年的房子，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跟吴嫣说的。

她警告她；“吴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以后你好自为之。”

-

家里离公司近的最大好处，早上可以多睡会。

纪知莱起床的第一件事，却是慌慌张张检查闹钟有没有闹过头。

工作室筹备一切顺利，但压力比想象中大，有次她们一起熬了大夜，纪知莱累得一闭眼睡到第二天中午，匆忙赶到工作室，人家都在吃中饭了。

明明家离的最近，到的反而最晚，纪知莱身为工作室主理人，心里过意不去，暗下决心以后一定不迟到。

九月末的临州不再燥热，外加她们工作地方还有空调吹，纪知莱出门前，多带了一件薄外套搭在手臂上。

工作室外，纪知莱拿出门禁卡，门开的瞬间，扑面而来一股凉气。

空调开着，说明里面有人来了。

莉莉坐在门口工位上拨红薯皮，一抬头瞅见纪知莱今天穿了条法式长裙，裙摆还是从大腿上开衩的那种，她登时瞳孔发光，放下红薯凑过来观察长裙上的碎花花纹。

“穿这么漂亮，要去相亲啊。”

莉莉难以掩饰对她身材的欣赏，纪知莱本来肤若凝脂，该长肉的地方长肉，不该长肉的部位线条精致，终于穿了回不是牛仔裤之类休闲衣服，她很难不去多想。

纪知莱端起主桌上的水杯，慢步去往旁边的饮水台接水。

“平时不能这么穿?”

她调好净水器的温度，靠在吧台边缘笑着反问。

莉莉支撑起下颚，从远处细看她，认真评价道；“能是能，不过……你今天又懒得化妆，不是去相亲?”

纪知莱无奈摇头；“当然啊，我们离发货还就剩五天，想什么呢。”说罢，她顺手拆开一道红茶包，泡进水杯里，端回座位上。

自打池雪那边很快通过她的设计图，这一路上，她没少学习现代制衣工艺，可她们毕竟是新人工作室，投资辉月阁的不仅少之又少，附加条件还一个胜一个苛刻，她不想工作室初期就显得那么商业化，便拒绝了一大半投资人。

网店开是开了，不过第一次售货，她们打算先以开团方式，小规模试试水。

从在网上宣传样衣图，到集齐第一批发车客户，她们仅仅用了一周时间。

然而真到了制作大货步骤，纪知莱头痛阶段才刚开始。

辉月阁租的办公场所，看着又大又精致，真正算的上员工的，包括纪知莱，其实也就三人。

莉莉是抱怨剧组生活一眼望不到头，主动跳槽来的，而她不知哪里找的大学生，来工作室面试时信心满满，平时上课，又一溜烟，人没影了。

平时，大学生要上课，宣发的活，完成不了的自然落在莉莉肩上，莉莉还负责工厂跟单，忙起来，也是连轴转。

人手不够，她们凑凑还能解决。

工厂那边，她们只有自求多福的份——

因为第一批大货送来工作室，纪知莱拆开纸箱，险些没认出这是她们定的衣服。

色差太大，蓝的给染成绿的，还是几件不同的绿。

她们气得找上工厂，工厂那边的负责人，指着染缸，哭诉他们也没办法啊。

纪知莱不明白什么叫没办法，她打断负责人的话，直言要换工厂。

莉莉及时拉住她，工厂再怎么说，也是池雪牵线的业内老厂子，技术方面，不应该出这等纰漏。

负责人听到莉莉懂些他们厂的历史，也不装了，油嘴滑舌道歉，下次送过去的，一定不会犯这些错误。

新一批货，此刻就在玻璃门外。

莉莉吃完红薯，简单洗把手，立马跟着纪知莱一块挪动纸箱。

她们将纸箱推到纯白色地砖中央。

莉莉拿着美工刀，神色紧张；“你说，这颜色……他们应该不会再搞出色差吧。”

纪知莱；“……拆开看看吧。”

美工刀小心翼翼划开胶带，掀开一边侧面，入眼透明包装下，汉服露出的裙面颜色，正是她们期待已久的青蓝。

“啊啊啊啊!狗工厂，终于做个人了。”

莉莉兴奋拆开一袋，逐一检查细节。

纪知莱也加入检查的行动。

接连从箱底翻出好几件，她们摸着汉服，突然同时意识到什么，视线交汇的一瞬，莉莉先骂出声。

“我靠，畜生工厂，刚夸完你，给我们整这出?”

颜色是没问题了，一件衣服上偷工减料的部分，未免太多了点。

她们卖衣服的，最忌讳货不对板，莉莉随便找了件挂起来，远看问题，稍稍靠近些，细节丝毫经不起推敲。

莉莉气鼓鼓地拿起手机，准备找工厂负责人疯狂输出，可刚抬起手，她又灰溜溜放下。

当下之急，不是争论谁对谁错的时候。

而是五天后，这批货，本该全都发走，现在，却没法交差。

莉莉提议，要不跟顾客坦白，工厂那边出了麻烦，没法按时发货。

纪知莱犹豫一下，觉得不妥；“如果第一次就将责任推给工厂，无法按时交差，恐怕之后顾客也很难再选择我们，再想想办法吧……”

莉莉低垂下头；“也是。”

“莱莱，你家里那边呢……”

“他们……我只跟我姥姥提过，我在创业。”

“好吧。”

“你是觉得我要找他们帮忙吗?”

莉莉难为情地摸了把后脖，“不方便吗……还是你觉得我们可以自己处理。”

莉莉虽然说话断断续续，纪知莱懂她无法明说的潜台词。

投资辉月阁，莉莉也有份，作为最初成员之二，她投了半年生活费，要是这批货没法正常发，顾客退货，工厂挤货，造成最大损伤的还得是她。

对纪知莱而言，一个辉月阁可能只是洒洒水的小钱，但莉莉不一样，她拿出这笔钱，某种程度上下了不少的决心。

“我想想……”

纪知莱手指轻揉太阳穴，不得已想起一个人。

她那虚伪的后母，平时闲来喜欢学些刺绣，朋友中好像还有开这方面服装厂的，论门路，找她没准真有办法。

“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纪知莱深叹口气，连她自己没意识到，这句话重复了第二遍。

一通电话，打破工作室内无精打采地低气压。

纪知莱看到来电显示人，内心并不想接。

她搬出去独立后，吴鸿天试着找过她几次，她装聋作哑，一次没搭理。

电话震动超过五秒，纪知莱像是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接通过主动应了声。

“有事?”她语调算不上客气。

吴鸿天找他，目的可见一斑，一上来问她闹够没，什么时候搬回去住。

纪知莱电话外忍着情绪闭了闭眼，放平常，有人这么跟她无理讲话，她老早挂了。

“到底什么事情。”

吴鸿天沉默片刻，语气竟然软了些，“知莱啊……爸爸找你呢，确实有些事情。”

“吴嫣妈妈过几天想参加一个晚会，你看能不能，陪她去一趟啊，再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她和谁?

纪知莱胃里一阵犯恶心，强忍着快要爆炸的情绪，她顶多再能忍吴鸿天多说一个字。

“知……”

“够了，我妈还在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是一家人了吧?”纪知莱愠怒吼道。

挂断电话，恍惚回过神，她对上莉莉关切的眼神，后知后觉她好像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发脾气。

“没事吧。”莉莉过来扶她，还给她重新倒了杯茶。

“没事。”

纪知莱盯着莉莉的脸，她越是对自己温柔，她脑海里，又回想起吴鸿天强人所难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