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魁继续道：“你一直在查胡东来师叔的过往，我知道你不是想查大罗洞观的下落，你想要搞清楚为什么他最后会放下，我不敢揣摩他的想法，但也有一些见解，我给你讲两件往事吧。”

王也想到了刚刚拜访过的武当后山洞里的前辈，迷失在风后奇门里，把自己困了大半辈子，直到临死前，才放下执念，也终于掌握了风后奇门。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深渊。

王也现在大概能猜到你困在哪里，他看向你沉静的面容。

“哎呦，我肚子疼。”王也借口打算离开，他觉得你不会愿意他在这里听这些往事。

你犹豫了一下，拉住了他：“也哥，你不用避开。”

王也愣了愣，坐回来，他其实能猜到你的想法，你有些害怕更多不了解的过往，当然对他也足够信赖，才能允许留下来听。

陈金魁要讲的第一件事是关石花婆婆告诉他的。

“这也是前不久见面的时候，婆婆才和我讲的，以前我只知道他们是旧识，我不太清楚胡东来师叔的过去。”

你问道：“为什么突然给你讲这些几十年前的往事？是在前不久十佬会议，呃，九佬会议见面那会儿聊的吗？”

陈金魁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他讲这些是为了说服你的，不是为了引起你更多的反抗情绪，总不能直白告诉你，他当时私下和关系比较近的关石花婆婆还有少林的解空大师聊了会儿，因为老天师这一退下，其他门派领头人都想学天下会的风正豪成为十佬。

陈金魁就算想要保持中立，也得关注这些事，他估计着哪都通的赵董也想搅动这些势力，那四处上蹿下跳的张楚岚可是哪都通的员工。

不过陈金魁没有多说，只是提了你两句，关石花婆婆就讲了胡东来师叔还在东北的往事。

你师父胡东来的家族在东北也算是名门望族了，祖上娶了满族大姓的落魄穷苦家的姑娘，多了这一层关系慢慢起家，兴旺时有中过举做过地方官的，守成时家族内也靠租地和田产维生，再往后为了保持住家里的日常奢侈开销，也有能干的子弟经商做所谓儒家认知里的贱业。

虽然从书香门第落到商贾之家，但生活水平没有太大差距，胡东来的祖父攒下这些家业，他的幼年过得很幸福。

作为次子，不用承担继承家业的重任，念私塾也是不怎么认真。

你听到这里，笑道：“夏柳青说曾经在戏班做学徒时去他家里，说他活脱脱一个宝二爷，原来真没错。”

陈金魁叹了一声，继续讲下去。

胡东来是次子，那么必然还有个大哥，他兄长从小就跟着祖父到处跑商，学问也没有落下，什么都好，兄弟感情也极好。

为什么这里说他兄长跟着祖父，因为祖父只有他们父亲一个儿子，这个独子嗜赌如命，沉迷大烟无法自拔，家里家外还有好多个红颜，完全废掉了，祖父不想家业都毁掉，就努力栽培孙子。

栽培到一半，祖父就去世了，没人管了以后，胡东来的父亲就更加放飞自我，不满二十的兄长撑起了家业，但那时各地起义推翻帝制，很是混乱，之后又是军阀割据。

胡东来的兄长就在经商路上死去了，他还小，父亲也不事经营，只一个劲的挥霍，很快家业都败光了，很快黄赌毒三瘾齐发也就死了。

家散了。

陈金魁说道：“关石花婆婆说胡东来师叔那会儿就失踪了，本来她师父还想着搭把手帮帮忙的，没想到过了几年在陆瑾他家老爷子寿宴遇到了，好在那会儿时局稳定，没有战乱，吃了些苦，但看上去没有太影响什么。”

你应道：“他还能去听戏，还能刚拜入术字门就和吕慈交手，的确没有亏待委屈自己。”

好像苦难被他抖了抖就从衣服上掉落了。

不过你现在更加理解为什么你师父胡东来认为命运是无常了。

王也叹道：“虽然行事洒脱，但这些事还是胡前辈的大心结啊。”

“是啊，按照这种人家，凋零衰败的第一任务是繁衍开枝，就剩我师父一个人，尤其要多生，毕竟他祖父就可惜在只有一个败家废物儿子上，只好培养孙子。”你评点道。

“老夏啊，你这个思路也太……”王也小心道。

“我没有这么想，而是说传统家族都这么想，不然你爸为什么要生三个儿子？一个不成材还有候补，家业不至于后继无人或者毁掉。”你说道。

“好吧，我就是那个不成材的呗。”

“我可没这么说。”你微微笑了笑。

“所以胡前辈是把术字门当成他的家了啊，可惜后来发生的事，不然肯定就在术字门里大收门徒。”王也说道。

“他是被推着走到这一步的，因为是他先结交的无根生，胡海旺前辈才因此认识无根生，他应该是认为这一切罪由他起，过不了这个坎。我师父一辈子没有结婚，直到生命最后几年才收了我这一个徒弟。”你又想起在秦岭二十四节谷遇到的猴子，那一只子孙满堂的“胡东来”。

陈金魁说道：“刚好，我要讲的第二件故事，就和他收你为徒有关。”

“师叔其实一直不打算收徒的，我认为他可能觉得自己不配收徒，也不配结婚，但他渴慕这些关系，其实我和他再联系上不是他收了你之后，而是在那之前。”陈金魁说道，“是他找上门的，我正准备办孙女贝贝的满月宴，王大师，还记得贝贝吗？”

王也干笑着：“记得记得。”

“我的确像小夏说的那样，有几个孩子，也有很多徒弟，但贝贝是我第一个孙辈，又是个女孩，我特别疼爱她，满月宴打算招待很多朋友，可能师叔从哪里听说了，在满月宴之前过来了，看了看贝贝，送了她长命锁。”陈金魁说道，“师叔没问术字门的事，但我给他讲了讲，他没有说什么，却听得很认真，我就劝他到底收个徒，他的手段也能传下去，也有人陪伴送终，哪怕是他对谷畸亭和大罗洞观的心结也有人接下去。”

王也紧张地瞄了瞄你冷淡的神情，陈金魁就这么讲胡东来功利的收徒原因真的好吗？

你笑了笑：“我知道，他收徒并不只是为了传承，或者爱才心喜，但他作为一个师父，足够尽职尽责，人和人的关系本来就是互相的，他对我好，我也对他好。”

你看向海面，海风大作，平地起疾风，砂砾打着旋顺着浪潮飘走。

你师父去世前唱的那段词，前半段“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是他的前半生，死了才是要去和胡海旺、胡图前辈他们“团圆”。

而后半段是给你讲的，“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种福得福如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因为他收徒的初心并不纯粹，而你当时差点自己胡乱修炼走火入魔，他只是稍加点拨和指导，可你却报之以琼瑶。

陈金魁又道：“我讲这些，不是想让你心生芥蒂，而是当初劝师叔那个意思，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难道不想让更多人传承下去吗？”

你笑了起来：“我是女人，没有你们那种无法传承的危机。”

王也又觉得你说的太狠了，好在陈金魁没在意，又换了一个说辞劝你：“小夏，虽然你说自己没有野心，但你有责任心，而且猛冲是很好的领导品质，更加在这个时代有用，而且那只是你的手段，你的个性还是沉稳的，你被教导的很好，只要放在位置上，就能发挥，只是被观念束缚了。”

你叹了口气：“我没有那么强烈的权欲，我只想看清自己。”

王也挠头，怎么回事，术士难道都没有口才吗？谁也劝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