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他们带着魔豆到了山脚下，种子埋进被薄雪覆盖的泥土，瞬息之间，青藤拔地而起。

魔豆的主人“杰克”拿到了丰厚的报酬，此刻站在地面上轻快地挥手为他们送行。何清一手扶着粗粝的藤身，另一只手则被海晏温热的掌心包裹着。风声呼呼掠过耳畔，他的视线也模糊在云雾里，只隐约看见脚下的鲜花国逐渐变小，直到消失不见。

他能明显地感知到：某个瞬间，温度下降、光线也变暗许多。

同一时间，处于藤叶上正在被托举着上升的四人都感觉到有什么重担被卸下、浑身轻松。这里似乎是能摆脱一切枷锁的地方，没有过往、没有任务、甚至没有系统和游戏带来的一切。

粗藤停止生长，将他们送到了山腰处。这里厚雪覆盖，狂风呼啸，将雪尘卷起、漫在空气中。

何清找了块凸起像石头的平台率先踏了上去，靴底蹭起小片白雪，在凛凛风声中突兀地发出闷闷一声“嗤”响。

这里很暗，却并不是完全的黑，夜空中有星星成簇地亮着，洒下一路辉光。

辉光映雪，更衬得雪洁白无瑕。

但他们的身份却没有消失，昭告着他们仍需要完成身份任务这一事实。

“所以......之前的那些故事，都只是为了引我们来这里而已？”鹿铃亥思索着问了句，声音却被风声吞没了大半。他随之跳入雪地，狂风卷起他的马尾，到小腿深的厚雪在他的脚下融化为一层浅水蜿蜒而下，更深处则变成了粗粝紧实的土壤。

何清注意到了这一点，想来是夫诸这个身份的原因，就侧开身让鹿铃亥走在前面开道，自己则缀在后面。

夜空中有成片的星辰在闪烁，无声与何清此时沉稳缓慢的心跳频率重合，比在鲜花国里时所感知到的更为清楚。

咚、咚、咚。

他若有所察地抬头看，只觉得那片星空愈发近地压了下来，却并没有说出这一点，只是肯定了刚才鹿铃亥的猜测。

“有可能，毕竟这个副本本身也不是我们通过正常渠道进来的，被有心人引导去什么地方也正常。”何清说着、拢上早就准备好的及膝厚软红斗，牵着身侧海晏的手，逆着风雪、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他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很小，落在其他人的耳中却清楚极了。

“何清哥哥这样好容易被骗的。”燕理披着红袍，略微落后一步，将他簇在队伍中间，兔耳微动，泛着红的眼睛盯着他，透出些茫然和察觉到一些事情的担忧。

他和金羽一样不认为何清会如此草率地带他们来这种地方，他也信任何清的决定，于是最后得出了大家几乎都心照不宣地结论：信息差，何清知道了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但他不如金羽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在直觉般地判断之后，将自己的急切和担忧一股脑地表现在脸上，让人分不清是不小心的流露还是让人增加倾诉欲的把戏。

何清从始至终没有想隐瞒，只是张了张口，依旧说不出那八行预言，也说不出他那难以接受的和预言有关的猜测。他最后笑笑，然后逗弄一样问燕理：“那小理可是在跟着我受骗。”

海晏没说话，沉默地握紧了何清的手，无声让他明白自己的存在。

“我愿意跟着何清哥哥受骗！”燕理被带偏了表忠心，这几个字铿锵有力，滞留了片刻后被吹散进风里。

白茫茫的雪实在晃人眼，更何况现在四个人里面有三个都是白发。原本鹿铃亥的衣服也能作为亮色的，但现在为了赶路方便，他从人形变成了鹿形，此时一身雅白地在雪地上走着。若不是头上的冷色鹿角繁多交错，他几乎快要与这里白成一片的天地相融。

他没仔细听前言，被燕理莫名其妙的“愿意”弄得有些疑惑，回头瞥了身后一眼，而后继续沉默地履行开路的职责。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白色几乎要铺满整个视野。这片雪地上最显眼的还是何清，一身暖色调没有变化，其次就是身穿红袍的燕理。

于是为了防止视线没有落点导致雪盲，海晏把目光落到何清身上。燕理不想看自己，也就拉着何清的袖角看着何清。

他们注意到了何清冻红的脸和唇。何清没有不适，仍唇角翘起微微笑着，更像是在享受这一刻。

他很少体会真正的风雪......至少这一周目没有。

出神间，他察觉两边手臂一暖，原来是燕理和海晏一左一右地贴了过来。燕理难得一次“肉体凡胎”，此时也冷，和他凑到一起倒是都暖和了许多。值得一提的是海晏的体温——他原本那么冷、身体都是凉的，却在真正进入游戏成为玩家后开始温热起来。

这是何清在刚过完新手副本之后共感过的、生命力蓬勃的温热。

他脑中闪过一些杂乱而陌生的相处片段，像是一周目里一些不重要的、却与海晏共处的时日。

对比过去，他的身边多了很多人。

山巅已经隐隐露出轮廓，这一路上除了极致的寒冷几乎没有别的阻碍。

鹿铃亥在此刻突然出声打破了沉默：“我看到了......金色的蝴蝶，你们看见了吗？”

燕理闻言环顾了一周，最后道：“没有。”

鹿铃亥的步调减缓。

“我也没有看见，和你的角色故事有关吗？”何清思索了一瞬，决定抢先把自己印象里夫诸相关的知识说出来，“我之前和你们描述的神鹿夫诸并不全面。原本对祂的描述仅有一句：见则其邑大水。所以相比于夫诸带来了水患，我以前还跟容老师争辩过另一种可能。”

“......祥瑞夫诸现世，警示水患到来。”

风雪将何清的声音越吹越远，留下点点残响。鹿铃亥驻足回头想要将那句话听仔细，却只捕捉到空中的余音。面前的画面不知何时变化：何清他们三个都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那三只金蝶飞近，在它的鹿角上停栖。

......何清刚刚说的那些话和这东西有关系吗？

没等鹿铃亥想明白，他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画面：密林中的夫诸方才苏醒，肆意享受着透下的阳光，全身在光照下洁白无瑕。而这三只蝴蝶环绕而来，围着它的身躯盘旋，蝶翅扑闪在阳光下，尾羽处摇曳出熠熠生辉的金粉。

夫诸被蝴蝶吸引，蹦跳着跟随蝴蝶离开森林。

【那是夫诸最欢喜的日子。】

系统音为这一幕配上旁白。下一刻画面一转，鹿铃亥看见夫诸化为人形跪倒在地，地面上是快要没过祂膝盖的积水，还有蝴蝶漂浮在水上的尸体。光明消散，夫诸铺散开的长发被鲜血染红，最后垂下眼泪，全身没入黑暗里。

黑暗里传出急促的脚步声。

【可这样欢喜的时日不多。】

【祂开始了祂的逃离。】

画面消失，鹿铃亥又回到了现实。他将何清的话与刚刚自己看到的画面联系起来，隐约觉得哪里很奇怪，但说不上来，只能先变为人形，一手握出了那把长枪，做出防备的姿态，聚精会神盯着面前本该死去的古怪蝴蝶。

蝴蝶被这样的视线一盯，连振翅都停了一瞬，莫名透出一种无言感。而后它们齐齐落在鹿铃亥的鹿角上，再一同向着一个方向飞去。

鹿铃亥当然看出了它们没有攻击的意向，只是想带他去一个地方，犹豫了一瞬，确定没法再和何清他们会面了，还是选择跟上。

而何清这边，最后一个字吐出时，鹿铃亥消失在雪雾里。

他们三个齐齐停住脚步。何清打开技能面板看了看鹿铃亥的生命状态，确定没有问题、也没开技能，这才带着燕理和海晏继续向前。

“我们的任务分得挺开的。”他察觉到什么，提早跟燕理和海晏打好了预防针，“所以等会走到半路可能会分开，不用逗留，继续向前、随机应变就好。”

燕理看上去想应一声“是”，但下一秒就消失在何清视野里。

“......”

没事，知道不用等就好，就怕小理死心眼杵原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