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被金羽和蓬络带回了基地,那辆吸睛的敞篷跑车也被蓬络停在了基地划出的坝子上。
鹿铃亥他们此时已经回来一会儿了,对归来的何清说报名很顺利,也顺带递上了今年大逃杀的注意事项,并解释:“守在那的负责人是个木偶,只会根据关键词重复一些话,它只说具体的赛事规定要等比赛正式开始之后再公布。”
燕理抱着何清,软软的白发在何清身上蹭了蹭,向他顺便提了一嘴那个报名点也有另一个玩家单独去报名的事,然后开始对何清嘘寒问暖。
何清好笑地捏了捏燕理的脸,之后看向金羽,眼里噙着点笑问她:“该动身了吧?”
悠哉悠哉甩着车钥匙的蓬络一进门就听到这句话,顿时不好了,皱着眉抛出三连问:“动身?你们去哪儿?有秘密了?瞒着我们?”
金羽:“......”
她向蓬络解释了会带上哥哥一起回故乡去,还顺带跟这位植物王要了一捧金色郁金香,然后跟何清启程前往【会所】基地。
......
“啪——”
惊堂木响,【会所】的会议室里,不多的两个听众把视线移向站在最中心的说书人。
“转世痴人望痴事,无为今者——”说书人扎着长生辫,戴着单边黄铜框眼镜,折扇一敛,在木椅把手上轻点,一字一顿接上惯用在开篇唬人的诗句,“——扫、昔、尘”
“接上回说道:一掷千金水难收,穷途末路掷命魂。谁知命运眷何处?如今得:‘命运总眷中心角’。”
“......”
“且看那何公子重获记忆!将囚笼中人以血刃赎予,又带故友走向未知新地!上下齐喝,万众瞩目,后有旧人随。他将迎雪踏上——”
“——嘶啊!......”
只见房间中央那站起摇着折扇、语调激昂的男人弯下腰猛一捂头,缓了许久,才慢慢直起身,摘下了右眼上古朴的黄铜单框眼镜,笑着揉了揉眼,结束了方才如痴如醉的状态。
“迎雪踏上未知征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屋内登时响起孤零零的掌声。
他前方按弧形坐了一男一女,女人长得很明艳清丽,蜜茶棕栗卷长发蓬松浓密,身材曲线丰腴,唇角微勾就是一派和煦亲切——捧场鼓掌的正是她。
待她结束了鼓掌,旁边长着精灵耳的红瞳短黑发男性才冷着声音开口:“就这么点?”
讲故事的说书人也坐在了身后的椅子里,将腿翘起,吊儿郎当地抱着臂给自己扇风:“朋友,你不能这么挑剔。我进了会所之后能通过这种方式提前得到的信息就越来越少了...可能是使用对象越来越难观测的原因?”
他唔了一声,又形象地绞绞手指笑嘻嘻补充:“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快要和我们纠缠在一起了。”
黑发精灵冷静地反驳了这话:“投资人在那里,他们必然会和我们有纠葛的。”
“不不不,和金主爹没关系,我的意思是,‘主角’——”
咚咚两声敲门声打断了说书人的解释,房间里唯一的女性起身,走过去打开了门。
“‘主角’——就在门外。”说书人摇着折扇喝了口用通用币换来的茶,慢吞吞补上后半句。
“您好,宁雅小姐。”门外传来疏离淡傲的女声,在听到这道声音的下一瞬,屋内黑发精灵耳的男性猛地站起身。
“呀,很漂亮的花呢...是金羽小姐呀。”宁雅对门外人温吞地笑,微微侧过一步让门外的金羽跟何清进了门。
金羽轻轻说了声谢谢,进屋之后并不冒昧地四下环视,而是很快直接锁定了自己要找的人。
“埃格斯汀。”她怀中抱着一捧金色郁金香,对着那个看上去无动于衷的男人道,“薛亿阁下说让我直接来此处找你便好,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
“不打扰,不打扰!”说书人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
“......你找我做什么。”被叫做埃格斯汀的男人冷言少语。
“我想回家一趟,哥哥。”
......
何清也没想到金羽的哥哥居然就在【会所】。他被喊到会议桌的一旁坐下等待,于是开始单手支腮百无聊赖地发起呆,眼里是还未消散的懒散倦意。
恰此时,有人穿着黑色长款风衣跨进会议室门,乱短的白发随着他略快的步伐向后微拂,露出一双淡色的、银白色的、没什么情绪的眼睛。
何清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此时此刻,他耳边除了嗡嗡的杂音就只剩下说书人不满的吵嚷:“会都开完了才来,你小子,又干什么去了?”
对面那男人没有搭理自己这位不着调的队友,得知“会”已经开完了的第一反应是原路返回,察觉到了何清的视线才精准地往那边一瞥。
然后他一手扶着门框站住了,脚下灌了铅似的,再也迈不动步子。
何清此时已从怔愣中回过神,无比从容地对他展颜现笑,问出了第一个问题:“这位先生在【会所】待多久了?”
“朋友,你对他很感兴趣?”那男人只是看着何清,依旧不动,还是说书人接了话,“这家伙...没多久吧,大概三四年?”
“三四年呀......”何清呢喃着重复了一声,没什么反应地往椅背上一靠,“倒是有缘。”
说书人的眼睛眯起,在他们两个之间打量一圈,暗笑着喝茶不说话了。
那长得和负暄一模一样的男人垂下了眼,在何清地审视下沉默良久,最后轻轻喊他:“......学长。”
“我是海晏。”
后半句已经不重要了。
这一声学长传入何清耳中,裹挟着二周目在游戏外他与他相熟相知的所有记忆。
那些破碎的、零散的记忆拼凑在一起。何清看见自己笑着、哭着、孤独着时,身边记不住脸的学弟的模样突然清晰。
记得最清楚的一年,老师已经离去,周澜清也说要别离一周,最后只留下海晏在他身边。
虽然老师隐藏得很好,但何清能看出来周澜清和海晏的小心翼翼。他们努力不让何清独自一人,所以周澜清即使并不喜欢海晏,那几天依然让他过来陪着何清。
所以他们害怕什么,怕他难过吗,怕他难以忍受吗,怕他割开自己的喉咙死去吗。
...他当然不会那样做。
海晏那几天直接住到了他的家里,照顾他的起居,如往常一样喊他上学。
他很配合,依旧认真的活着,依旧笑着,依旧在学校的走廊上守着每一天的日出日落。
只是有一天,在没锁的天台上,何清坐看着远处太阳垂落入山,残光炽热地熨烫着满天的云彩,六月份的天气,已经察觉不到温度升降的他突然觉得很冷。
就像是一个人坠入冰冷的河,喘不上气,但也难以解脱。
周澜清总是不让他一个人上天台,何清想,他现在明白原因了。
已经失去与这世界联系的他,一个人坐在这样的高处、这样的边缘、这样的红得艳丽的阳光下时难免会好奇:向下摔落时是否会存在痛感;成为一地血肉时,又是否会有人为此驻足。
海晏很明显认真听过周澜清的叮嘱,很快找到他,挪到他身边来坐着,就是不知为何情绪也有些低落,问何清:学长,你不喜欢这个世界吗?
何清反问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海晏递上纸巾,有些难过地说:因为你在哭。
太阳落下和升起的时候应该是漂亮的吧,可你望着这样漂亮的世界在哭。
......
我喜欢这个世界。
何清听见自己回答,那大概是带着笑的。他和海晏一起,坐在天台上,一直看着太阳落下,目睹最后一团异色的云彩也归于黑夜的暗色,这才慢慢开口补充,分不清是郑重还是哄骗海晏的托辞,他说:
我很爱这个世界。
...不止是太阳升落的瞬间,我很爱这世界的每一刻。
海晏很容易地就因此高兴起来——那高兴不明显,但何清感觉得到。
他现在也终于记起来。
那放在现实里古怪独特的纯白短发,还有那双干净到难见色彩的眼睛。
原来都是你。
曾经许诺,要撕碎自己、穿透时间的网、来到我身边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