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慈愣了愣，发觉苏黎这架势应该是有正事，他冲着正在捞着麦大吼的人打了打手势，包厢里的音乐停了下来，灯光被人关上，窗帘忽然被拉开，两大扇落地窗透着阳光照进包厢，将方才的一室腐败气息打散。

“收拾下，都出去。”贺慈眯了眯眼，冲着拿话筒的人说，那人很有眼色。

贺慈一般喜欢叫人一起玩，大多数是些没名气的演员和模特，什么都能豁出去，当然也属于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一下子室内只剩下苏黎和贺慈，酒保也被贺慈赶了出去。

贺慈这时才看见苏黎穿的一身西装，不是以前那种招摇花哨的，而是很正式的高定。

苏黎点上了第二根烟，烟雾打在贺慈还挂着不正经笑容的脸上。

他退了半步从沙发半躺着改为正坐，神色也收敛了几分，他认真地开口：“苏哥？”

苏黎等着手上的烟灭尽，才抓了抓耳后，像是思考后的问话：“你爸贺先和市长关系挺好的吧？臭味都一样。”

贺慈歪了歪头，他哟了一声，朝苏黎笑：“苏哥，这要牵线搭头的事，我可干不熟练……”

“直接回答你知道不知道，我好估量估量从哪里下手。”苏黎嗤笑一声，打断了贺慈的装撒充楞。

贺慈从来都是苏哥苏哥的叫，但从来也没怎么把他当做哥过，有事儿了拿他挡一挡，没事就当个闲贵人哄着乐，在Z市这地儿真正跟他交心的也就梁舒那个呆子。

贺慈不太乐意被这么指着鼻子似的问话，他像是生了反骨，直接说：“知不知道能怎么着？苏哥你能一棍子砸死这Z市的半边天？”

苏黎料到他的反应，拎了瓶酒下一秒哐的一声砸在黑曜石的桌面上，瓶口瞬间和液体化作碎玻璃四溅，贺慈被吓的瞬间狼狈伸手遮脸。

“苏……”贺慈就见那缺了口的瓶子还装着半瓶液体直直朝着自己过来，一个单音节说出口却见酒瓶往下倒进他的杯中。

苏黎叼着没点着的烟看着他，几秒后扯了扯嘴角，嘲弄似的动了动嘴里的烟，说：“喝了。”

贺慈已经被他来的这么一下给吓到，老实一口饮尽，却忽然喝到舌头一麻，他吐出来时发觉舌头带着给割破了。

这场景给听见响声过来的工作人员给看见了，顿时都有点儿怒气冲冲，正要冲进来时给贺慈伸手示意挡住了。

“出去！”贺慈吐出了嘴里的红色碎沫，转头喝了另一杯酒漱口。

他有些情绪，但那张常年伪装的面具很好地掩盖住，他回头来，苏黎第三根烟已经快燃到尽头，朦胧中苏黎的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看起来非常骇人。

苏黎给自己也倒了杯酒，慢慢喝进肚中。

“既然你喝了这杯酒，我也不吓唬你。”他这时仿佛才撒足了气，脸上重新挂上笑，修长的手指上沾了点儿红色，他点了两下桌面，从光滑的桌面看见了自己的脸。

带着漫不经意的狡黠，他开口说：“沈澜沧背后的事情，大致我摸清楚了，要是你还动手动脚，先想一下，想清楚。”

“我不想搅入你们两父子的明争暗斗，但别让我头疼。”

贺慈全程没说几句话，但他的态度很坚定，一水地发蒙。

手指捏着烟头戳进烟灰缸，苏黎起身拍了拍衣摆不存在的灰，朝贺慈看了眼，不那么诚心地说了句：“抱歉让你见血。”

说完也没看对方反应直接推门离开。

贺慈皱眉看着那锋利的酒瓶，许久才仰躺着闭眼朝着外面喊了声。

“什么？你确定吗？”季英拿着张资料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苏黎喝着滚烫的咖啡，忘记取下眼镜，被雾气遮挡了视线，他把刚刚喝了一口的杯子拿开，才面对季英：“确定。”

“为什么要让利这么多？我不明白。”季英将手上的纸放在苏黎办公桌上，拧着眉表露出他的拒绝。

“签。”苏黎的手指上裹着个创可贴，那是从贺慈那儿摔酒瓶时留下的创口。

而手底下是玉器厂商发来的合同，上面标注了比市面上高出三个点的回扣利润，并且是一个季度的持续合作。

季英会拒绝是在情理之中，苏建这两年迈向房屋租赁出售，超市运营，都还没打下基础，苏黎就欠下这么一个玉器大单，他们做不好可能会亏本，甚至会受到销售行业的次元打击。

但苏黎毫不犹豫答应，甚至是主动地揽下这单，季英只能发问：“汇海本来就是珠宝老行家，你为什么想要去截他的胡？”

“看他不顺眼。”苏黎说话时带着不羁的笑容，直到季英皱眉，他才咳了声，摘了镜架，端正态度地跟季英说：“我要搞垮它。”

季英那张脸上变幻莫测几个表情，之后才又拿起那纸草拟合同，他明白，虽然苏黎的决策事事都要告知老董事长，但老董事长的态度基本和苏黎相同。

这事没有任何阻力，很快地就送到了董事会会议桌上，经过几番波折还是如了苏黎的愿。

而Z市仿佛沉寂的商圈忽然起了丝波澜。

李家旗下经营的码头忽然被查出有灰色交易，警方开始出动，成立了专门的勘察组，针对企业的彻底调查。

时间很快，转眼来到Z市即将十二月，半年的时间，让苏黎对这个城市多了很多看法。

他站在落地窗前抽烟，对季英随口一说：“酒店定了吗？”

“恩，都安排好了。”季英看了眼苏黎，心里装着事他不知道怎么问，只得挑了个无关轻重的话题：“这趟旅行是打算和沈先生好好培养感情？”

“算是吧。”苏黎掐熄了烟。

“爷爷知道了吗？”

季英诧异地看他一眼，无声叹息，回答：“我没告诉董事长。”

“我知道，这事儿他心里比我明白，但我还是要做选择。”苏黎像是无奈一笑，又像是无意识地露出脆弱，“毕竟苏家家训，媳妇儿可不能由自己定。”

听的多了季英增强了免疫力，还能接着他的话打趣：“你会选择？难道不是兼得吗？”

苏黎跟着笑了声，他轻轻地摇头，动作幅度很小，看在季英眼里像笑歪头。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冲季英抛下一句，“我没有选择权。”

门外的秘书提示会议即将开始，季英难得没有开口吐槽，脚步一转向外准备去会议室开会。

苏黎快走两步，跟上季英的步子，季英上下打量了自家上司，随口夸赞：“最近怎么认真起来了？服装挺好。”

后者理了理衣领，到会议室短短一段距离，他脸上挂着上位者的笑容，临入门前，给了季英一个眼神。

一切都在不言中。

会议持续了很久，结束时天色已晚，苏黎将文件夹一合，看了眼手表打算收拾下班。

“等等，还有个约会。”季英推着眼镜路过，在办公室外面喊了一声，及时止住苏黎的动作。

苏黎看向秘书，秘书正在放资料，点头无比认同地回看他。

苏黎拉开了领带，他平时不怎么喜欢系领带，所以不喜欢穿正装，手指捏着手机灵活地翻转记下，他趁着门外没人拎着大衣搭到肩上，另一只手把手机揣进裤兜，大摇大摆地溜了。

“苏总……”

“嘘，告诉季助理，我有事去不了。”苏黎一笑把小姑娘迷的五晕六道的，哪还记得季英刚刚说了什么。

开着车往沈冰公司楼下去的时候，天色从灰黑变为了黑色，下班高峰堵了一路，到商贸大厦时，苏黎的脸上挂了丝因堵车堵出来的不耐烦。

手机叮了一声，沈冰发来的信息说和老板在外面签合同，要七八点才能结束。

这一看就是带出去喝酒了，苏黎发信息过去问地址。

十多分钟消息才回复过来，在附近的一家私房菜。

苏黎坐在车里发了会儿呆，这几天他忙着脚不沾地，晚上都没有回家睡，沈冰也秉承着不打扰他的原则安静了两天。

苏黎算得上是工作狂，没有沈冰时时提醒到饭点，亲自送餐或者叮嘱秘书送餐，他这几天忙下来胃病肯定就犯了。以前他喜欢玩，喝酒也能喝一日三餐，米饭不沾的。

这两天除了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就一心扎进公事里什么也顾不上，睡觉都直接跟季英一起一个休息室一个沙发解决。

忙起来的时候没察觉，一空闲下来，想跟对方粘着的念头疯狂生长，苏黎不明白这叫思念。

但他觉得别扭，别扭到一安排完手头上的事就想奔沈冰工作的地方来看看，说不定能碰巧见一面。

这样想着，手不由自主地点火，开车往沈冰说的地方去。

他没见过沈冰的老板，只是从他口中听过两回。

是个很沉稳有想法有能力的人。

但他进了私房菜馆一打眼看见沈冰左手边坐着的人时，眉头就皱到了一块。

那个西装模样的男人，熟稔的和沈冰碰杯喝酒，而四方桌的另外两人则是不怎么热切的状态。很明显的诧异能分辨出他就是沈冰的老板。

选的座位偏僻，苏黎的视线在那个熟悉的后脑勺上没有移开过，服务员跟过来问他点餐，苏黎把大衣帽子往下压了压，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不太想让沈冰知道自己找了过来。

打发走服务员，苏黎窝在凳子上叹了口气，为自己头一回做查岗抓包这种事而惭愧。

等菜上了桌，苏黎看见沈冰低头捣鼓手机，一秒后，手机上收到沈冰的消息。

给我打电话，我喝麻了。

苏黎装作没看见，视线往那边看去，沈冰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挺强，明明还在喝人碰杯喝酒，看起来一点儿醉意也无。

苏黎捡着自己的口味吃了两口，忽然感觉有风略过，他抬了下头，沈冰正往他这边来，苏黎下意识地歪头闪躲，幸好是侧身背对，没被看见，沈冰去上厕所了。

嘴角勾起不怎么明显的弧度，苏黎正要起身，发现又有个身影朝他后边儿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