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幼时常常被这样拿出去展览，后来长大了，该看的人也都看得差不多了，于是祂得到了短暂的安宁。

雅都快忘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因此当祂按照父王的话褪去衣裤时，那种屈辱的感觉毫无征兆地侵袭了祂。

女孩在被父亲拎起来时没有哭，却在这个时候嗷嗷大哭了起来。使臣嫌她煞风景，毫不犹豫地将人扔出了宫殿，接着又兴致勃勃地赶回来，不无惊叹地继续观赏起来。

从那天起，雅再没见过女孩。事实上，雅很久都没见过除宫女之外的任何人。祂开始将自己终日锁在寝宫里，摔碎了能摔碎的一切，所到之处常常是一片狼藉。

不久之后，雅提前宣布自己要当女人。国主赐其封号为静雅公主，赵姬闻言当场晕了过去。就这样，赵姬再也不理会雅，有时在皇宫里遇见，赵姬便会如陌生人一般别过头，捂住鼻子，仿佛看见了什么恶臭之物。

雅变成了静雅公主，尊贵还是一如往常。无数的财宝和金银被送进寝宫，祂在宫中依旧横行霸道。只不过每次国主兴致一来，要求静雅公主当众脱下裤子做展示时，祂总是会恭顺地依言照办。

这时的静雅公主依稀明白，自己得来的宠爱与地位大抵都是靠□□里的东西得来的。

与此同时，静雅公主的脾性变得越发暴戾阴郁。祂像父亲一样开始钻研起了巫术，又从民间大费周章地搜刮来许多食人鲳养在湖里。每每看谁不顺眼了，就将活人放进湖里，任由他挣扎着被撕啃殆尽。

静雅公主第一次惹怒国主是祂将赵姬也投进了湖中，国主赶来时湖里只剩下一具白骨，赵姬身上流出的血将整个湖都染成了红色。国主许久都没有说话，只在离开前神色晦暗不明地道：“她可是你的母亲。”

国主没有惩罚静雅公主，静雅公主却生气极了，回到宫里不停怒吼道：“他杀的人还少吗，凭什么说我？我跟他比起来不过是大巫见小巫！”

没过几年，时局动荡，朝中大乱。静雅公主带着一众宫女和侍卫慌忙逃跑时，远远看见了浴血奋战的父亲。

国将不国，民不聊生。静雅公主平生第一次看见狼狈不堪的父亲，竟难得地兴奋起来，忍不住越走越近。国主浑身是血，宁死不愿交出国玺、让出王位，他嘶吼道：“静雅，快来将这些人赶走！”

静雅公主的确来了，只不过矛头对向了自小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父亲。静雅公主的脚狠狠踩在了国主奄奄一息的脖子上，在他睁大的眼珠里映照出了那个癫狂无比的自己。

后面的事大约能猜到，静雅公主忘记了逃跑，落入敌军之手。大家都不知该拿这个怪胎如何是好，最后，静雅公主如那些曾被祂折磨过的人一样被投入湖中，与祂的爱宠放作一处。

再后来，当今的帝皇来到此处，将乌岚国宫殿的瓦阁楼宇沉入湖底，再将湖水填平。静雅公主和她的食人鲳们便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上。

赵有风念到这里，静雅公主的故事也就讲完了。

坐在底下的赵章桐问：“这个乌岚国怎么从未听说过？还有，静雅公主死去多年，为何这么多年没有作乱，偏偏我们一来，祂就出来了？”

赵有风捏着信纸，道：“似乎是之后占领皇宫的掌权者认为曾经的国主善巫术，并非正道，生下静雅公主这样的孩子也是不祥之兆，因此销毁了关于乌岚国的一切。乌岚国的文字和书籍记载也就都失传了……至于为何静雅公主时隔多年才出来作乱，信上写，这得加钱。”

台下众人：“……”

赵有风翻开下一页，字正腔圆地念道：“哈——哈——哈——开个玩笑。静雅公主法力低微，对巫术的研究也不过皮毛。只是近年来妖界得圣人庇佑，妖界内外灵力暴涨，静雅公主也得以乘上这股东风修炼成魔，再加上诸位声势浩大，那位圣人暂时无暇管理领地，也就给了静雅公主可趁之机。”

信到这里彻底念完了，但元裳心里知道，这件事情还远远没有解决。静雅公主的魂魄去了哪里，穆悠是死是活又身在何处，这些都是未知。

身边的人都散开了去，要准备接下来的祭祀和法事。静雅公主的尸首被放在了中间，周围摆满了符箓、香烛和牌位。夜里，所有的修道人都将摆阵做法，再将静雅公主的尸身烧去，祈求祂能安然离去。

高愠悄悄对元裳道：“这不是自欺欺人么，我们都知道静雅公主还活着，只是不知又逃去了哪里。”

元裳不置可否道：“总要给穆老和穆应村的村民一个交待。”

看着青嵘派热火朝天地布置起场地，元裳兴趣缺缺地独自一人退了出来。她沿着山间小路疾行而下，竟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太湖。

太湖旁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的背影萧瑟寂寥，一阵风拂过仿佛能洇出他瘦削的风骨。

元裳无声地走过去，站到一旁。她默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盘踞在心中的疑问：

“那个女孩就是秦娘，对吗？”

穆老没有说话，他神情始终平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再开口时，穆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轻笑道：“悠儿很像秦娘，从长相到脾性，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一样的贪玩，跳脱，在家一点也待不住，天天只想往外跑。”

穆老似乎陷入回忆，眼中泛起泪光。元裳始终未发一言，而是静静等在一旁。

穆老深吸了一口气，道：“秦娘是从草原逃出来的，那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秦娘刚开始就像一只逃出虎穴的小鹿，总是瞪着她那双大眼睛，终日惶恐不安。她最初始终不信任我，即使我收留了她并承诺会护她一生……后来，秦娘和我始终保守着这个秘密，我们都对草原只字不提。因此上次你问我秦娘的身世我才有所隐瞒，实在是对不住了。”

穆老诚恳地对元裳躬身道。元裳极不适应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这副做派，她连忙也回了一礼，道：“无妨，不碍事的。”

元裳想，究竟是怎样深刻的爱意和在乎才会让穆老即使在秦娘已经死去多年依旧要为她保守秘密？她又想，静雅公主执着于附身穆悠，究竟是因为思念秦娘还是出于对穆悠的恨？

说来也怪，在穆老眼中，秦娘因帝皇而死。在静雅公主眼里，秦娘又因穆悠而死。

元裳道：“等我们日后去荒境了，我会再留心找找穆悠，若是找到了，我就将人带回穆应村。”

穆老的腰自从弯下去就再没起来，他用苍老的声音道：“那就多谢了。”

这天夜里，熊熊的火光燃烧了一整晚。元裳几次醒来都能透过窗户看见外面跳动的火苗，静雅公主的干尸被皮肉连着筋骨烧成了一小堆骨灰，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特制的坛子里。

坛子里理所当然地没有静雅公主的精魂，但赵有风一行人仍旧装模作样地对着坛子摆阵作法，足足念了好几个时辰的经文，用以超度。

在这等大规模的阵仗之下，村民们全都觉得心安了。一夜之间，穆应村回到了往日的安宁祥和。村民们养鸡的养鸡，种地的种地，有时遇见屠魔者甚至还会聊上几句。

与此同时，赵有风还是没放弃寻找羽人。连日的蹲守倒真还给他歪打正着发现了些蛛丝马迹，赵有风回到客栈里神神秘秘地召集起弟子，再神神秘秘地讨论起要如何排兵布阵，在羽人飞过时逮下来一只了。

当然，这些信息都是通过高愠从青嵘派的一位小弟子那里借眼得来的。

按照高愠的说法，出村往右走二十里，再往左前行十五里。在茂密的树林里，有一片却稍显不同，枝叶不如旁的繁茂不说，树枝也有几处折断，赵章桐攀上去一看发现树梢上隐蔽藏着些食水。经过几名师叔推测，这里多半是一个羽人中途休息的据点。

这天吃过午饭，就在元师父懒洋洋地回到房里打算午睡时。青嵘派上下鬼鬼祟祟地出了门，在一阵几不可闻的细微脚步声之后，元裳贴着地面的头抬起来，问：“他们走了，我们去不去？”

“当然去了，”高师父蹭地一下站起来，道：“好事哪能全让他们占了？”

就这样，青嵘派一行人悄摸走在前面，不远的后面，还跟着更静悄悄的元裳一行人。

午后的村庄静谧不已，暖暖的阳光打在身上，让人实在提不起斗志来。在树下蹲守半晌的青嵘派之中，竟有个小弟子打起了哈欠，嘴刚刚张开还没来得及闭上就传来赵有风的一声训斥：“都警醒些！羽人随时都会回来歇脚。”

打哈欠的小弟子讪讪地闭上嘴，把手伸进衣袖里悄悄掐了自己一把。

而不远处的元裳一行就显得悠闲自在多了。四人找了一处最为隐蔽阴凉的角落，窸窸窣窣地支起一张吊床，一边吃着元师父带的花生米，一边留心着青嵘派那边的动静。

“真要打起来了动静一定很大，”元师父躺在吊床上晃晃悠悠，“本道可等不了了，先眯一会儿。”

元裳望着一丝微风也无的茂密树林，伸了个懒腰，道：“放心，捡漏的时候一定叫你。”

就在这个毫无异响，更无异动的时刻，她腰间的日月宝珠突然毫无征兆地簌簌抖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