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尸高高举起剩下的那只手，却只是轻轻落在元裳脸上，道：“可惜了啊，只有三分相像。”

元裳的身后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口，正悄无声息地移动过来。干尸轻轻握住元裳手里的白骨，语气魅惑不已：“你才是静雅公主，你应该走到你该去的位置，做你该做的事。”

元裳听见自己的声音：“什么是我该做的事？”

“比如惩罚那些对你不敬之人。”

元裳呆愣地转过身，口中讷讷道：“去我该去的地方，惩罚对我不敬之人……”

干尸满意地点点头：“去吧，往前走。”

元裳当真挪动起了脚步，朝那深渊巨口走去。一步，两步……日月宝珠皎洁的光亮停在了外面，像极了一盏在为人送行的天灯。

水虎还在肆意奔涌着，干尸动作优雅地拂去溅到脸上的水花，轻轻褪下半边衣物，将从元裳那里拿回来的白骨安在了肩上。

经络在臂膀间快速地生长着，生命的气息让干尸闭上眼睛，发出了舒服的喟叹。可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疼痛突然传遍了全身，骨节像是错位一般扯得人生疼。

干尸睁开眼睛，烦躁地将手臂扯下来，再重新调了调位置，再度安好以后那股疼痛却依旧还在。干尸正要再次上手调整，忽地发现日月宝珠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边，像是在贴心地为其照亮。

不安迅速笼罩在了心头，干尸连忙去望走到怪物嘴里的元裳，可目之所及却怎么也找不到那道身影。

长明灯已经全灭了。干尸不耐烦地挥舞着头上的日月宝珠，嘴里念着：“破珠子，给我滚开！”

日月宝珠不仅不走，反倒像只烦人的苍蝇一般始终盘踞在头顶。干尸慌不择路地走进怪物的嘴里，试图一探究竟，背后冷不丁被人推了一把。

“是我，别吞！”干尸踉跄着爬起来。怪物看不见嘴里的情形，只当是有人进来就进行吞咽动作，这一下来不及收口，将干尸的头发咽了一大截下去。

干尸猛地回头，却没看见任何人。元裳仿佛就这样消失了。干尸忙不迭地拽出头发，从怪物嘴里出来，日月宝珠依旧“贴心”地为其打了一束光。

头顶上方忽地传来一声调笑，元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堂堂静雅公主，竟沦落成这般丑陋模样。”

干尸慌忙用手挥舞了几下，嘶吼道：“有本事你就出来！”

“两个条件，”元裳直截了当地道：“第一，把这些大大小小的食人鲳全都赶出去；第二，把穆悠交给我。”

此时的元裳正张开四肢，紧紧贴在天花板上。黑暗中，她尽量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语调，实则双手双脚都已经酸麻不已，还要提防从水中跳起来的水虎。

“是啊，我静雅公主是个丑八怪。”干尸干脆地承认，事已至此反而不遮掩了，大大方方地张开手，道：“你激怒不了我。”

静雅公主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坐到了高台上，道：“你现在好像也不会受到我的蛊惑了，那我们就谁也别理谁，看谁先撑不住好啦！”

说出这番话时语气轻松得像是玩游戏时找不到小伙伴了，于是鼻涕一擦，坐在石板上叫嚷着“有本事就别出来”的任性稚童。

元裳眨了眨眼，脱口道：“那秦娘呢？她在哪里，你不去找她了吗？”

“不去了，”静雅公主垂着头，道：“反正她也不喜欢我，你们所有人都不喜欢我。”

元裳可不想浪费时间与这静雅公主忆往昔、聊闲天，她焦灼地倒挂在房顶，想找出什么法子将这些洞口堵上。

元裳猜测这静雅公主大约是先让工匠修葺好这座秘宫，再沉入湖底，进而作为自己的老巢。静雅公主数次想要附身于她身上，为的似乎只是想要她主动走进那间棺材里，完成仪式的最后一步。

可最后一次试图蛊惑她时却并未将她引入事先准备好的棺材里呀。元裳的四肢死死扣住天花板，她想，这里到底是作为静雅公主的家还是坟墓？还是说它只是为了让活人献祭的存在？

如果这里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法事所准备，那么其它的都不重要，需要的只有她这个献祭之物和这个祭坛。她已经游不出去了，只要能将她拖死，就照样能将祭品呈上……

元裳从踏进此处起就一直小心翼翼地不破坏一砖一瓦，为的是能在这湖底里暂时有个安全之所。可这时的元裳忽然发现自己全做错了，她替代穆妨走了进来，成为了这个仪式能否成功的变量之一，那么另一个变量不就是这整座摆阵所用的祭坛了么。

元裳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往前移动，面前是支撑大殿的四根柱子之一，她聚起所有的力道，手指泛起银光，随即狠狠使出一击。石柱发出断裂的声响，蜘蛛网一般的裂纹瞬间爬满了白色圆柱与天花板连接之处。

元裳的手放在依然还直立着的柱子上，心想这同样也是在断自己的后路，她须得在水中以人体之身来对抗早已不需要呼吸的静雅公主。

下一刻，她用力推向柱子，在暗无天日的圆洞中，一道几十人高的圆柱轰然倒塌。

“天啊，你是不是疯了？”静雅公主眼睁睁看着支撑宫殿的石柱倒在面前，惊诧道：“房子会塌的，你会死的！”

就算不这样做，她早晚也会死。元裳在心里想，只不过她已经说不出来话，而是将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憋气和破坏上。元裳迅速挪到下一根石柱旁，用同样的方法将其推倒。

底下的静雅公主坐不住了，尽量平静的口吻道：“你不会真以为这样做就能惹恼我吧？”

元裳依旧不发一言，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根石柱。

“好了好了，我让它们出去总行了吧？好好的宫殿，人家还要住呢。可别跟我来破罐子破摔这一套！”静雅公主一边指挥，一边道：“我可不怕水，我只不过懒得再修一个新住处，喂！”

静雅公主难以置信地看着元裳击毁了第三根石柱。元裳充耳不闻地对着岌岌可危的天花板全力使出一击，石壁破裂，更多的水涌了进来，顷刻间便淹没了这座大殿。与此同时带进来的还有更多的食人鲳。

元裳并不理会还在嘶吼的静雅公主，她绕开一批又一批的水虎，朝下游去，拿起倒下的柱子砸向了曾经堆满符箓的高台。

静雅公主发出了尖利的怒吼，此时终于明白了元裳要做什么。

“不，不！去给我咬碎她！”

混乱与黑暗让包括巨大怪物在内的所有食人鲳，静雅公主不停地挥打头上的日月宝珠，叫嚷道：“去给我找你的主人去，别来烦我！别让她把这里毁了！”

静雅公主大约从来没见过这样宁可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狠人，只好在水中焦急地寻找元裳的身影，声音逐渐从怒吼转为了求饶：“你可以出去，换个人带进来就行，不要破坏此地！”

元裳充耳不闻，她目的明确。在捣毁高台之后，元裳来到了供奉的神台，将上面的一应香烛、石像全部破坏殆尽。最后，元裳还不满意地来到那座献祭活人的棺材房间里，用法术将石板抽出，再狠狠砸到地上，砸了个稀巴烂。

元裳的双目几乎要充血，极深的湖底由水流传来的压力非同小可。她的皮肤也开始痛起来，元裳掀开衣袖一碰，这才发现先前包扎过的布条也被水流冲走，伤口处又隐隐渗出了血。

无数的水虎循着血腥味赶来，元裳被遮天蔽日的宛如乌鸦的黑鱼所团团围住。同时赶来的还有怒不可遏的静雅公主，“我要杀了你！还要让你生生世世在湖底做我的奴隶，给我修好宫殿！”

这可不是什么宫殿，这是献祭活人的坟墓。元裳在心里回答，可她说不出来话了，因为憋气而涨得通红的脸此时快要脸连最后一丝血色也没有了。

元裳抬头望天，那团黑雾已经散开，星星点点的亮光照进了湖里。

元裳舒心地一笑，那道亮光却很快被黑压压的水虎遮住，它们龇着尖牙，朝元裳的脸急吼吼地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