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仿佛从云端苏醒,过于放松的身体让陆痕心头一凛。
但下刻他察觉到了喉间还残留药的苦涩,隐隐蓄力的肌肉逐渐放松。
是她。
陆痕一醒,浅眠的沈流灯也跟着醒了。
睁眼便看见了近在咫尺的胸膛,沈流灯呆了瞬,随即欲后退逃出身旁人气息的笼罩。
明明睡前还是天南地北地各躺一边,不知怎地就睡进他怀里了。
“嘶……”往外翻身的沈流灯感觉头皮一紧。
顺着拉扯感,低头。
骨节分明的手正死死攥着她的一缕乌发。
忘了头发还在他手里了。
陆痕顺着她看向自己的手,局外人般只是垂眸盯着。
见他像是刚睡醒还没反应过来。
眼神示意被忽略的沈流灯只得出声提醒:“手。”
紧握的手当即便松了,似乎有瞬间的指骨发白只是她的错觉。
成功翻身的沈流灯同昨晚般从床内侧暗格掏出几个瓷瓶,一点也不避着身后人。
“这几瓶药你先拿着,每日各一粒,能够尽可能快速地修复你的身体。”
瓷瓶触手圆润却沁凉,最后一丝因舒适而生出的慵懒似流云般消散。陆痕看一眼,道:“不必,你留着吧。”
见她藏得严实,陆痕大抵知道那些药的稀有。
带着余温的发丝顺着起身的动作悄然溜进衣内,亲密无间地贴着肌肤,让沈流灯有些许地不自在,她直接把几瓶药往他手里一塞,“让你拿着便拿着,给你了,我自是还有,你无需操心。”
沈流灯不放心又叮嘱了句:“记得按时吃,尽早恢复。盯着教主之位的可没一个好相与的。”
陆痕没再推辞,“知晓了,多谢。”
托着药瓶的手往后缩,缓慢地,没碰到沈流灯手指,待离了段距离,手指才蜷缩将药瓶拢住。
是一个极有分寸感的距离。
沈流灯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陆痕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神情十分平静。
一点也看不出不过几个小时之前他们间的暗潮汹涌,仿佛破镜重圆。
沈流灯明白覆水难收的道理,被她明里暗里地拒绝,为了争取她的心,他试图扫清他们间所有的障碍,只待她向他迈出最后一步。
但在他几乎搭上自己的命除掉明老教主后,才知那不过是她的敷衍之词,纵然是没什么自尊的人,也会因她看起来近乎玩弄的态度而恼怒,更何况是陆痕。
破镜重圆终有隙,更何况那面镜已被她故意摔得粉碎,拼不起来的。
他更像是……想通了。
一种释然的平静。
停下了对她无意义的追逐。
好。
自是极好。
沈流灯心下这么想着,可她的神情却不似解脱的松快,而是种……难以名状的怔然。
看着她不自知流露的神情,陆痕表面如同薄冰般的平静差点溃裂开。
又是这副表情。
他真想拿面镜子,掐着她的脸,让她好好看看现在她脸上到底是副怎样的神情。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像观察他的表情一样,仔细剖析自己内心的想法?
或许她从未意识到,她看他的时候,总是像要剖开他似的。
缓慢、执拗、隐蔽地想要扒开他的皮囊,拽出他的心脏,剖开每一块血肉,每一条筋脉,窥探他的心思。
顶尖剑客五感极为敏感,但凡换个人都会感觉到极为冒犯。
但他不在意,甚至是纵容。
早在他还未意识到他对沈流灯的感情时潜意识便默认了。
他享受她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在记忆中,她从未这般看过别人。
陆痕迫使自己低下眼眸,不去看她,怕又干出什么难以收回的事。
他起身,不欲多留,“我先离开了。”
“……好。”沈流灯的目光下意识追随着他的身影。
高大身影如同乌云般掠走,透窗而入的阳光格外地亮。
亮得刺眼。
陆痕离开没多久,房门就被敲响了。
以为是陆痕落了什么东西在她房中,沈流灯收起若有所思的神情,清了清嗓,“进。”
门口闪进了道清瘦的身影,那人跪地行礼道:“主子。”
是林管事——林元。
林元抬起头原是想仔细看看左护法的伤如何了,无意间却察觉到,看清是他的刹那,左护法眼中似乎有什么瞬间暗淡。
虽一时间觉得哪里奇怪,但林元还是先关心左护法,“主子您没事吧?”
扬起的娃娃脸七蓝八紫的,偏他还一脸关切地望着她,沉重思绪被风吹拂,犹如成团的蒲公英解体,零散地轻盈,倒觉有些好笑。
沈流灯摇头,“快起来。你这脸怎么回事?”
林元面色更是惭愧,不但没有起身,反倒双膝跪地叩了好响一个头,“奴无用,未能救主子于水火,请主子严惩。”
沈流灯顿时明白了,“陆痕干的。他囚禁了你们?”
她还道向来看陆痕不顺眼的林元怎会放任陆痕单独和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她呆在一起,原是被暂时控制住了。
沈流灯其实能理解陆痕的做法,人多口杂,而他们做的事不允许有丝毫消息走露,换作是她,她也会这般做的。
陆痕不会莫名针对她手下的人,而林元的忠心她也是知晓的,想来是林元的反抗让他得了这一脸的伤。
沈流灯叹了口气,“他没对我做什么不利的事,起来吧,我药库中的药你随便用。”
林元依旧是深伏低叩,“请主子严惩!”
沈流灯有些无奈,“好了,惩罚就先往后推推吧,我还有更为重要的事要交予你去完成。”
成功被转移注意的林元抬起头,“但听主子吩咐。”
对于沈流灯而言,林元是值得信任之人,但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她并未将教主之死告知他,只是让他去助陆痕一臂之力。
听完沈流灯吩咐的林元脸上的肃色刹时就端不住了。
左护法要他动用□□所有的势力,辅助右护法清除一切他想要除掉的人。
即使他并不知晓明教老教主已死,也知左护法此举无异于将教主之位拱手相让。
不但拱手相让,甚至是要助右护法登位了。
林元一时有些茫然。
这才不过短短两三日的时间,他究竟是错过了些什么?
那可是陆痕,两人的恩怨比他来左护法身边的时间都还早上不少,他们都你死我活地斗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就这么握手言和了?
“主子,陆痕是不是威胁您了?”
“你看我像是会受威胁的人吗?”
对啊。就算左护法被威胁,或许当时她会因形势而假意应允,但暗地里绝对会有意无意地使绊子,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不遗余力地帮他。
故作沉稳的表情彻底绷不住,林元眉毛都快拧成虫子了,“那他肯定是给您下控制心神的药了……”
“林元。”
沈流灯打断他越来越不着边际的猜测,“你看我现在像是被控制了心神的模样吗?”
林元一寸寸打量坦然迎视的人。
表情自然,眼神笃定,要不是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样,林元都要猜测左护法是不是被人易容替代了。
林元放心之余又有些泄气。
看来的确是左护法自己做的决定。可……为什么?
他那身用来增添深沉气质的苍黄衣裳都掩不下他的郁闷疑惑,在外手段强硬,说一不二的林管事,现下跟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似的。
怕他憋得难受,沈流灯好笑道:“你是想问我为何要如此助他,而非替自己争上一争?”
“恕奴愚钝,右护法向来同咱们不对付,若是他上位,届时您的处境……怕是不太好。”
纵然林元说得含蓄,沈流灯也知他心中疑虑,“我和他经年的恩怨大多都来自上头那人,与其冷眼旁观他上位,我们此时主动助他起码有个从龙之功,他不会对我们如何的。”
林元并不赞同她的想法,“可这样终究被动,您就不想……”
“不想,太麻烦了。”
还未等他说完,沈流灯便回答了他,她反问道:“我院中的事务都全扔给你了,你觉着我会想统管全教吗?”
这……倒也是。
沈流灯的坦诚让林元一时失语,他叹了口气,“既是护法的命令,奴自会尽力。”
即便林元再不乐意,但这是主子交给他的任务,他必然会去做的。
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大不了他同主子浪迹天涯去,不呆在这狗屁明教了。
沈流灯纠正他:“不是尽力。你以前如何为我筹谋,便如何为他筹谋。”
但她也不愿林元太过委屈,“当然,仅限于这段时间。”
若是陆痕没受这么重的伤,她最多也只是派些人盯着陆痕的动作,不会这般明面上同他站在一起。
按照陆痕的性子,哪些人不服,他便打到他们服,毕竟明教最大的规则就是实力,根本用不着她操心。
但现下情况不容乐观,他二人皆重伤。
左右护法联手,野心勃勃之人动手之前起码会有所忌惮,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让陆痕不至于腹背受敌。
灵光如闪电般在脑中闪现,林元终于知道刚进来之际为何会感觉到奇怪了。
方才他进来时,主子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不会是她以为敲门的是右护法吧?
越回忆越像。
左右护法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像他一直以来以为的那么……水火不容。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日右护法带左护法回来的场景。
两人浑身是血,活像是对破坟而出的游尸,搞得他还以为主子被右护法杀了,差点就要提刀砍他,同他拼命。
可他的表现又不像。
自己都伤成那副模样,右护法却从始至终稳稳抱着主子,不允许任何人碰她,大吼着让手下去将教中大夫都带来。
他还是第一次见冷静如右护法那般失态。
他出手想将昏迷的主子夺回,却在陆痕示意下被他的手下拦了下来。
右护法说他并不想在主子昏迷的时候动她的人,但若他非要纠缠不清,耽误主子的治疗,他也不介意杀了他。
右护法在大雨中双眼赤红,形似疯狂却因怀中人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
他对于右护法的话半信半疑,但主子的命确实握在他手中,由不得他不信,他只得束手就擒。
他原本以为右护法是想趁主子重伤昏迷囚禁她,架空她的权力。那日若非忌惮主子在他手上,他必抵死反抗。
但过了这几日,看起来又着实不像。
陆痕只是把他和手下人关着,既不折磨也不策反他们,关着他们仿佛只是怕他们出去召集部下搞事情。
现下主子醒了,右护法不但将他们安然无恙地放了,还把所有的手下都撤走了,一个不留。
而主子的状态,相较于那日血人的模样,也不知好了多少倍。
说是敌对,可就在最轻易就能除掉对方的时刻,他却竭尽全力护她周全,甚至都不愿动她的手下。
而右护法手上的玄戒他也瞧见了,那可是前段时间主子亲手设计,催着他们紧赶慢赶做出来的,他万万没料到它会出现在右护法手上。
现下主子竟让他像敬她一般对待右护法,倾尽□□之力扶右护法上位,这不就是二人为一体的意思么?
他二人该不会是斗了这么多年,斗出感情了吧……
想着,林元抬头瞄了眼沈流灯。
落在身上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沈流灯问:“怎么了吗?”
林元抿着唇摇头,“……奴遵命。”
若是这样的话,主子说右护法即位后不会对他们动手就有些合理了。
林元:一想一个不吱声
第106章 剖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