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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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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油饼是甜的,混着的眼泪是咸的,就像人生,交杂着各种复杂而美好的味道。”一一汪曾祺

【正文】

出院这天我先去见了王阳——那个有点眼色但眼神不太好的小伙子。

之前在维多利亚接送沈墨时,我见他穿过桦钢的衣服。一问,这孩子果然是桦钢家属院长大的。

后面的事比我想象中还要顺利——我在那个雨夜的录像厅门前,看到得那排同品牌、同型号、同颜色的摩托都是源自同一个二道贩子。

说不上巧或是不巧,这个二道贩子是那天领头人小峰的表哥。而在王阳收集的消息里,跟着他的那群小弟似乎并不知道俩人的关系……

“疑罪从有”是任何生物都避不开的劣根性。

所以从隋东口中得知,小峰因为内斗被伤进医院缝了八针的消息时,我并不意外。

【九】

火车轰然向南驶动。

我们在靠西窗的位子上坐着。启程前一夜,桦林下了今冬的初雪,落在地面薄薄一层,融成水,被吸纳进土壤。

“瑞雪兆丰年,明年指定赖不了。”

车厢里人气和暖气都足,交谈声、叫卖声不绝入耳,从嘈杂里偶然听到这一句,于是唯心地觉着这雪把今天下成了黄道吉日。

玻璃上蒙了一层水蒸汽,用围巾揩了揩,雪后放晴的天空明亮得像是另一块玻璃,两块玻璃之中,强烈的日光之下,夹着连片的、薄雪覆不住的、拥有蓬勃生命力的山巅。

越往南,山越丰茸,让人对冬季的来临有了几分恍惚。

对面的窗户被起身看经停站距离的乘客推开,冷空气钻进来,那丝恍惚变成了寒噤。关切的视线从身边望过来,下一刻就连人带围巾一起被卷进了棉衣里。

恋个爱,棉衣现在都要买大一码——不然裹不进另一个。

隋东和沈墨已经习以为常,倒是王阳,瞳孔一震,呆楞楞的,看起来像还没在“我姐是我弟女朋友”这句话里转明白。

傅卫军微不可察地白了人一眼。

世界上有很多不太好相处的关系,其中“姐夫和小舅子”应该名列前茅。

显而易见,傅卫军不喜欢王阳。而另一个因为身份转变太快至今还没反应过来的人,选择和他哥一起讨厌人家——

但隋东可能忘了,法律意义上讲,“他哥”现在是“他姐夫”……

刚进十一月的时候,沈墨借着学校给优等生分派寒假实习机会的名义,哄着她大爷一家帮她把户口迁到了学校。

落了集体户的第二天,小姑娘小心从行李箱内兜里拿出了傅卫军的出生证明递给我。

那张陈旧的、边角已经泛黄发脆的纸张,是年幼的沈墨心里唯一能找到弟弟的办法和念想。

现在因为它的存在,顺利地把傅卫军和沈墨迁回了一个本上。

这份动容无可名状。又在擦眼泪的过程中骂骂咧咧办完了隋东的领养——不想厚此薄彼让孩子心酸,于是老太太主动提出把隋东迁到她的户口上。

福利院在南山,离县里有一段路程,去一趟要废不少周章。一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干脆让老太太签了一份委托协议,我拿着一道去办了。

骂的原因无他……“隋东,你小子小时候还他妈调戏过福利院老师?”

隋东闪烁其词,“没,没有吧,我,我想不起来了,那时候小,不,不懂事。”

傅卫军的风评也没好到哪里。工作人员说他“漂亮得跟小姑娘似的,看着文文静静,动起手来比谁都狠。”

老院长显然认出了我,目光从我们仨身上逡巡一周,最后落在了傅卫军耳侧,瞳周抽躲一下,移开了视线。

她心虚的原因我心知肚明——傅卫军的耳朵是因为小时候家庭变故受到刺激,发高烧时没及时治疗才出了问题。

这样后天的病症,但凡在成长过程中稍上心一点,他都不会像今天一样,连委屈都说不出。

吴文慈并不是一个好院长,至少对傅卫军来说。可她并不是一个坏人,整个桦林福利院的慈善金,都是她低三下四向企业家们求来的。

功过抵不到一块,就像人不是非黑即白能评说的……

只是站在我的角度,心中难免怨怼,又自觉不应该冷言相待一个社会意义上值得尊重的人,所以干脆装作不相识,拉着傅卫军和她擦肩而过。

牵着的手腕忽然扯住,然后在我疑问的眼神递过去时,傅卫军掌心调转方向和我十指相扣。

指腹在我虎口轻蹭了几下,莫名,有几分调戏的意思。

啼笑皆非地问他,「干嘛」?

傅卫军另一只手在胸前并拢后打开,又摆了摆手,意思是「别生气」。

周围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以为是不满情绪展露太过,赶紧问他,「生气的很明显」?

他点头又摇头,转而比了一长句,「不要生气,会疼,肚子疼」。

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调,思索半天才明白:傅卫军可能一直觉得,我那天肚子疼是被他气到了……

乐不可支揉了揉他脑袋,“怎么这么可爱啊。”

这声感叹更像是喃喃自语,别说傅卫军,连旁边的隋东都没听清,但这孩子打小就机灵,所以当他哥问他,我说了什么的时候。

他笃定的回答,「她说你缺心眼」。

目睹全程的我怒不可遏,“我他妈看你像缺心眼!”

傅卫军笑得眼睛都没了。这句他听得一清二楚。

那夜我们回得晚,天光和路灯一道消失在夜空下,“桦林站”下车的人寥寥,站台只有盏孤零零的煤油灯,风一吹,它就冷得直打颤,它一颤,我就吓得直哆嗦。

眉头为铁轨不远处杂乱的坟包紧聚在一起,视线躲避。下一刻就被两个人包围,一个牵起我的手,另一个挡去边上的荒景,笑闹着向外走。

站外和站内像是两个世界。

那一夜,万家灯火点亮了地上的星,我们身上没有光,但好像所有的亮都在为我们的前路照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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