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尽办法，结果还是没能摆脱孔宣。
他明明精通五行遁术，又懂得腾云驾雾，却偏偏骑一匹枣红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始终跟我保持着三丈许的距离。
不怕男人起坏心，就怕男人有耐心。
他“追”着我走了十几里路，愣是不骄不躁，由着我继续“奔逃”。瞧他在马上那副该死的自负模样，估计早在心里打定主意，不耗死我誓不回转。
“去他的花公鸡，走不动了。”
我把包袱撇到路边，一屁股坐到青草丛中，彻底放弃了反抗。孔宣看出了我的意图，催马疾走，眨眼间到了切近，在我被踩扁之前勒住了缰绳。
“离日落还有一个时辰，我不赶时间，你可以再跑远点。”
他注视着前方空荡荡的大路，高贵的眼神一刻也不曾在我身上停留。老天爷，他都不愿意看我，到底为什么非要娶我？
“将军，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真的不喜欢您，何必强人所难呢？”
他果断地回答：“我是始祖凤凰的长子，你是藐姑射山的精灵，只有你的美貌才配做我的夫人。”
啊，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的父亲，他教我恁多东西，咋就不教我脏话呢？
“您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我嫌弃您配不上我？”
他左手按住佩剑，阴恻恻地反问：“你何德何能？”
“咱们抛开我这张和藐姑射山神一般无二的脸不谈，说一说彼此的家庭现状如何？我今年十六岁，没有许过人家，在武成王府做丫鬟时跟一条叫‘小红鱼’的小红鱼作伴。你呢？”
一片寂静……
不说话就是心虚，我替他说也行：“别不好意思，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你今年六百二十四岁，娶过二十一位正妻，纳过数不清的姬妾，生有七子两女。你的上一位夫人已于十年前离世，但目前内宅仍有三位姬妾……”
“够了！”他气得要命，手背上青筋暴露，没准儿下一刻就要送我回老家。
回就回，客死异乡也好过给一群比我都显老的孩子当后娘。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想象的状况并没有发生。孔宣相当无奈地俯视着我，目光渐渐由锐利变得柔和。
“别闹了，跟我回家吧。”他的左手离开佩剑，朝我伸来，“你有心口疼的毛病，不宜太激动，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不。”
还是太年轻，没见识。假如那时的我对孔宣了解得更全面一些，绝对没胆量说出拒绝的话。天意弄人，在朝歌城为质的四年光景，我从没有主动接触周围的人和事，因此哪怕孔宣声名赫赫，于我来说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我没有耐心。”他开口了，语气里尚保留着最后一点温柔，“跟我回去，正妻、姬妾、儿女……你介意什么，我都会解释清楚。”
谁要听他的解释？他怎么就不明白，我不肯回去是不喜欢他，不喜欢就有一万个拒绝的理由，解释清楚又能怎样？
我抬头看看他，那张足以在凡人中鹤立鸡群的脸就是他自负的本钱。好看归好看，我就是不喜欢。
十六岁的年纪，能吸引我的是爱笑爱闹充满活力的大男孩，不是这种空有一副满分皮囊却阴郁压抑的成熟男人。
通俗的说，我要一个小青果，而他，熟过头了。
不知是不是看穿了我的内心，他选择放弃和平手段改用暴力，直接甩出一条坠着铃铛的红绳子，把我捆到马上。我失去平衡往前一趴，前鞍桥刚好撞到肚子，孔宣听见呼痛下意识地往后挪挪身子，让我坐得更宽敞些。
“别动，掉下去摔碎脑袋怎么好？”
他到底只是心疼这张脸，我心里想，只要把脸划个稀巴烂，他就会放过我了吧？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脸划个稀巴烂，这事儿容后再议。
我们沿路往回走，行人越来越多，孔宣稍微往前倾一点身子，嘴巴便贴上了我的耳朵：“要不要帮你解开绳子，让人看见笑话。”
我被捆了一路，还在乎这三步两步？
“听您的。”
反正他看不见，我把白眼翻到了天上，由着绳索被解去。
回到家里，天已经全黑了，到处挂着刺眼的红灯。
我的计划再次泡汤，几乎是跺着脚往二门里走，没想到刚上台阶，他家最小的公子就迎面走了过来。
“给母亲请安。”
“你太客气了，兄弟。”
小孩儿还保持着拱手行礼的姿势，半张着嘴吃惊地望着我。
“没别的事？那好，再会。”
我拍拍他的肩膀打算回屋，孔宣却跟进来叫住了我：“站住，你瞎喊什么？”
小孩儿如法炮制，又行一礼：“给父亲请安。”
孔宣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那孩子一步三回头，看个后娘像看山上的猴子。
“小孩儿，你再看我，后娘抠眼珠子啦！”
他吓得拔腿就跑。嘿嘿，怎么莫名有种报复得逞的痛快？
“别吓唬他。这孩子可怜，他娘死的早，没人疼。”
呦，这话说的我有点后悔。
“诶不对呀，他爹又没事，为什么没人疼？”
“我几乎天天在大王身边，哪有时间管他们。”
“生而不养，不如不生。”
他用古怪的眼神望着我，许久才说：“今天太晚了，不想提这些事，改天再说给你听。”
眼看他就要进我的房间，我连忙跟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打着坠儿往后拖：“你到哪儿去，那是我的房间！”
“你说哪里？”他指着我的房间问，“那儿？”
“对呀。”
“你在里面住了半个月都没发现那是我的房间吗？”
他稍微一使劲就反败为胜，拽着我来到屋里。丫鬟点上灯烛退了出去，偌大的房间，突然看上去有点陌生。
“那里，我的盔甲；那里，我的衣柜；那里，我的书案……你当真没看过吗？”
我要说没有他能不能信？
“人家每天都在计划怎么逃跑，哪有时间关心你的盔甲、衣柜、书案嘛。我每天有地方睡觉，有地方梳洗，有地方吃饭，别的什么都没留意。”
“奇才，真是奇才。”
“谁叫你把我安排在这里的？”
“你是大夫人，以后都住这里。”他说着便宽衣解带，轻车熟路地钻进我睡了半个月的被窝，“本将军一个月回不来几次，绝对不会让着你。夫人想坐一宿也行，想上来睡也可，恕不奉陪。”
好家伙，他家都是天一擦黑就睡觉吗？
环顾四周，桌案后有个垫子，勉强能坐一夜。
不知怎的，孔宣一回来什么都变了。丫鬟不敢来找我玩儿，连饭都不往这送，什么破规矩！肚子空空的，天儿还这么早，哪个睡得着？
我颓废地趴下，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唉，如果半个月前我没有乔装改扮潜入寿仙宫，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不想睡吗？”孔宣侧过身来看着我，一只手枕在头下，看上去很是疲惫。
“我不太习惯在这个时间睡觉。不用管我，睡你的去。”
自从被大王指给孔宣做夫人，我就像囚犯一样被关进了他宫外的府邸。期间逃跑过几次，无一例外都被他抓了回去。每次到家他都冷冷地撂下几句话就去了王宫，算起来，这是我们第一次长时间地独处。
原来他不是高高在上，也不会像外表看起来那样难以相处。
“你叫什么？”他突然问。
多搞笑啊，当了半个月将军夫人，将军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巧了，我还没编好呢。
他见我不说话，干脆翻身仰面躺下：“不着急，名字嘛，得取一个像样的。”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你们编造的故事，以你的姿容和谈吐，不可能是武成王府里的丫鬟。”
我本来也没指望他相信，跟我一起撒谎的武成王黄飞虎以及新进宫的妲己娘娘肯定也不会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那只是暂时瞒过大王的权宜之计，后来孔宣没有质疑，我很自然地就顺着谎言表演了下去。
“你认为我是谁？”
“不好说。我想到一个人，但是不太可能。”
如果他确切地说出一个名字，我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到恐惧。孔宣是个完全陌生的人，我根本无法判断他掌握了多少秘密，似是而非的说辞跟我的情况非常相符，我有理由相信他已经猜到了事实。
“将军……”
他听见我有些颤抖的声音，颇为惊讶地看过来：“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我……我不是有意针对你，感情的事不能强求，我不友好……对事不对人。”
“所以你不讨厌我吧？”
我想也没想就忙跟上一句：“也不喜欢。”
别说是他，我自己都觉得冒失无礼，可是他面上的不悦转瞬即逝：“我喜欢你，在此之前，我没喜欢过任何一个女子。”
“可你有那么多妻妾。”
“不是说好今天不提吗？”
“哦。”你爱提不提，反正我只是话赶话抬个杠，又不是真的好奇，“将军喜欢的不是我本人，而是藐姑射山神的脸。可惜在下一介凡人，恐难长久陪伴将军左右。”
“这个也先不谈，说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怎么样？我想不通，有天仙般的女儿不好好珍惜，西伯昌怎么舍得把你打扮成男的送来朝歌为质。同样是他的骨肉，凭什么要用你换伯邑考回去？”
我的心在耳朵里“咚咚”直跳，针扎般的刺痛迅速由胸口蔓延开来。
孔宣只从武成王那里听说我有心口疼的毛病，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他撩开被子翻身而起，赤足跑过来不知所措地问：“要怎么办，吃什么药，还是请医官？”
“你少吓唬我，比什么都强。”
“我……我没有吓唬你啊。”
好不容易忍过去这一阵，他伸手过来想替我擦汗，被我无情推开：“我是女孩的事父亲都不知道，你却知道，还说没有吓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