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珊一夜没睡，她辗转反侧许久，因为明霁的一句话想了又想。

她近30年的认知习惯告诉她，此件事的好坏还没有分清，不应该轻率地偏向谁，尤其是，当中甚至连老爸都掺了一脚。

王珊有心想偏向自己家人，但这一晚上来，隔壁屋时不时传来的婴儿啼哭声和老妈烦躁又不得不轻声的低哄令她时刻提醒着自己，这不是东家长西家短的琐碎，是关乎四个无辜婴孩的要紧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在漫长的黑夜中，心中的天平隐隐有了倾斜。

黎明将至，王珊实在是顶不住了，迷迷朦朦终于合上眼睛。

但不过一会，她的房门外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像是有人走动时带起的衣服布料摩擦声。

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慢慢踱至床边。

垂目间，阴冷冰寒的视线肆意打量着面前紧闭双眼的女人。

凝涩的空气此时格外明显，反而衬得房间外的动静有些过分吵闹。

一会是蒋莲压着嗓子的呵斥，不过刚冒头就被王俊轩急急忙忙地打断。

王珊僵着身体，听见老爸的声音发着抖，带着显而易见的恭敬和畏惧。

“好……我明白的……嗯嗯，不是第一次了……”

由于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王珊竟一时不察，浅薄的呼吸声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近在咫尺。

她不敢掀开眼皮，更是竭力控制着自己维持平缓的呼吸。

但这对于一个从未经历这种事的普通人，实在是有些难为人。

面前的人似乎在转动着眼珠子，因为精神高度紧张的王珊听到了“骨碌骨碌”的声音，力量和声音之大，令她不停地在心里疯狂祈祷。

“这是在做什么啊？眼珠子可千万别掉我被子上！”

或许是母女心连心，就在王珊彻底忍不住想要睁开眼睛把人推走的时候，蒋莲发现了此处的异样。

她刚一进来，就发现有个怪东西杵在女儿旁边，着急得顾不上惊动女儿，操着一口南不南北不北的口音，叫骂着就把人从王珊的床边扯开。

这一举动别说能把房内的王珊吵醒，就连正将人往外送的王俊轩，都吓了一跳。

他猛地转身，又想起什么，扭过头和黄国强致歉。

“无妨，是我的人没管教好。”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王俊轩出了一身冷汗。

从黄国强登门要求将孩子带走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不过一个晚上，黄书记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说话文绉绉的带着种布满灰尘的陈旧感，有时候不小心和他对望，还会有一种尖嘴猴腮的即视感，令人毛骨悚然。

他讪笑两声，也来不及纠结，拔腿就往女儿房间跑。

身后的黄国强眯着眼盯了片刻远去的背影，无声勾了勾唇。

“走吧，”他摆了摆手，“别误了时辰。”

话音刚落，跟在他身后的四个蒙面人整齐划一地抱紧怀中的襁褓，紧接着，整个人像是融化了似的，连带着不哭不闹的婴孩，化成一滩软趴趴的东西，滲进了凹凸不平的砖缝之间。

如此惊世骇俗的场景，若是被谈萤等人看见，定会产生一种熟悉感。

这不就是在那土洞中，被愤怒的小泥人捏死后的村长的状况吗？

另一边，蒋莲收到的惊吓也不少，她尖叫着后退，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一滩东西。

那家伙也是坏事做尽，瞪着硕大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人，分明是在欣赏由它引起的惊恐带来的表情。

到了最后，蒋莲简直是被吓到魂飞魄散，甚至顾不上呆坐在床上的王珊，慌不择路转身就跑。

她这边回头得太快，迎面撞上刚进门的王俊轩。

“啊啊啊，我打你个脏东西！”蒋莲叫得凄惨，举起的手又挠又抓，不一会，指甲缝就有了点濡湿感。

忍下脸上传来的痛楚，王俊轩勉强拉下媳妇的手，怒吼道，“疯了吗，看清我是谁！”

蒋莲像是刹不住手似的，眼睛分明看到了面前站着的是王俊轩，却还挥舞着手臂，这一看就是被吓得够呛。

王俊轩拧着眉攥紧媳妇的手，侧身往她身后望去。

第一眼是看到床上愣怔的女儿，再然后便是地板上那滩污秽的东西。

渐渐的，蒋莲也冷静下来，而那东西也像是无趣般，迅速地渗进地板不见踪迹了。

房间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还是王珊率先开的口，带着些欲哭无泪的崩溃。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来我这啊？”

王俊轩一时语塞，这样不光彩的事情，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说起。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没开口，就被旁边的人推了一把。

蒋莲小走几步，特意绕开那东西消失的地板，坐在王珊的床边，着急地问道，“珊珊，你还好吧，它没对你干啥吧？！”

拂开老妈伸过来的手，王珊自知没法从父母这问出点什么，只能转移话题。

“我半睡半醒的时候，”她装作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皱着眉说道，“好像看到它在拿了个什么东西……”

听闻这话，蒋莲回忆起刚进来房间的时候，那家伙似乎是被打扰了，慢悠悠转过来的眼神充满不善。

但那只维持了一会，紧接着它就像是收到什么指示一样，不情不愿地瘫倒在地。

在这之前，她分明看到那家伙将手从床头柜旁移走，攥紧的手心里，就很有可能藏着东！

王俊轩面色算不上好看，他本以为黄国强带来的这一群人只是为了方便将孩子带走，万万没想到其中一个还打上他女儿的主意。

“看看有没有丢了什么？”他沉声道，视线梭巡着房间里的布置，想要从中找出些蒙面人留下的痕迹。

蒋莲连忙点头应是，“没错，没错，”她弯下腰从床边找起，嘴里还不住地埋怨，“我就说这些人鬼鬼祟祟不怀好意，你还硬要放他们进来，”

听着父母你一句我一句又要吵起来，王珊揉了揉因为紧张而绷紧的太阳穴，转头看向床头柜。

那里，原本放着明霁留给她的信，如今，已然不知所踪。

那东西不会是认识明霁吧……王珊忍不住在心里琢磨，又有些后怕，开始在脑海里回忆信上写的内容，想着信件丢失会不会无意中给明霁带来了麻烦。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情不自禁地暗骂，这段时间村里怎么这么乱？！

愁云惨淡的不止是王俊轩一家，还有村尾的赵老汉和他儿子。

赵明抬头瞪着眼前的人，挺胸叉腰，摆足了和对方对峙的气势。

但尽管如此，他还忍不住自怯，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只能硬邦邦地开口，“我再说一遍，”他顿了顿，想要在说些威胁的话，却被蒙面人冰凉阴寒的眼神吓得忘了下一句。

事情还要从昨天晚上说起。

自从赵明被黄书记通知，自己要独自主持祈神仪式，他就没合过眼。

他拉着自家老爹，不厌其烦地问了又问，生怕自己在仪式上出糗，被那些人看低了。

前几个月，都是赵老汉负责通知被选中供奉神侍的村民，好让他们送送孩子的最后一程，毕竟从此人仙两隔，再也见不到了。

这活看着简单，却是个极其考验心理的硬茬。

赵明好几次看见他爹出门一趟，被人偷偷扔臭鸡蛋和发霉的蔬菜，顶着满头糟污回来。

除了得罪人，这事要是办不好，还会在大仙师那留下不好的印象，这才是赵明最害怕的。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他才不愿意提前出发，还不如躲在家在等上一会。

“你听不懂人话吗？！”恼羞成怒的赵明见那蒙面人一动不动，只会睁着眼看他，不由得烦躁起来，推了它一把。

这一推不要紧，他的手掌刚触碰到那家伙的身躯，除了一开始的硬邦邦的触感之后，他的手就像是被陷进去了一般，慢慢越滑越深。

“呃……”赵明愣了一会，眼瞧着自己和对方的距离越拉越近，这才反应过来。

“啊啊啊！”他喊得撕心裂肺，为了将手抽出来，脸都憋红了，还是无法阻止深陷的趋势。

“爹……爹！”他仓皇大喊，想要将屋里的人叫出来。

赵老汉一直躲在屋里闭着眼抽旱烟，听闻儿子的叫喊，脸上的沟壑深深夹了起来，用力地吸了两口压住自己焦急的心情。

灰白的烟雾在慢慢充斥满整个房间，赵老汉无动于衷，像是铁了心要儿子独自面对。

见老爹不愿帮自己，赵明只要咬着牙根，使出吃奶的力气，这才在即将贴上对面的怀里时，把自己胳膊拔出来。

因为后劲太大，他一屁股跌坐在地，将身后的凳子椅子撞得七歪八扭，还杵到了自己手肘的关节。

“诶哟，诶哟……”他有气无力地□□着，这下彻底没了先前的威风。

听着外边传来的断断续续声响，西屋的白礁烦躁地走个不停。

他还顶着惠娟的模样，没等到石怪捎来翡洺的示意，还不是他摆脱这个身份的时机。

但他显然是不想再等了，尤其是听到外边自己名义上的丈夫那副蠢样子之后。

“我说，”他猛地回头，眼神杀向床上兀自玩耍的孩子。

末影竹背后一凉，慢慢放下赵明前些日子给她带的玩具，提心吊胆地转过头。

“你就不能直接点，把人控制住赶去那边吗？”白礁烦躁地问道。

看了看自己白胖的小手，末影竹竭力做出个摊手的动作，有些无奈道，“我也想啊，可是那位说了，让我少用点灵力，省的以后……”

“以后以后！”白礁阴郁地打断，“哪来什么以后，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满心只有……”

他倏地止住话头，不怀好意地盯着床上的小孩。

末影竹极其识相，举起小手又作了个给嘴拉拉链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