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一双白皙的手接过商品并一件件扫过。

“总共八十七元”，谈萤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顾客，又补充了一句：“需要袋子吗？”

“拿个大点的袋子装起来吧。”这人低头摁出付款码，往收款机器那边靠。

在这冷气充足的便利店里，他依然淌出不少的汗，以至于上衣的胸口和腋下部分颜色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在等东西装袋的时候，还不住地抹着额头上的汗。

谈萤麻利地把商品装袋，因为东西有些分量，她还套了一个袋子。

外边炽热的阳光张扬地铺满每一寸土地，顾客推门而出的时候，谈萤明显看到他踉跄了一下。沉重的袋子磕在玻璃门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眯着眼看着远去的身影，又瞥到店旁栽种的景观树叶子尽数耷拉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仿佛切身体会到外边炎热的气候，她抓过空调遥控把温度降得更低。

空调的另一侧悬挂着一个显示屏。平时用来播放些促销信息，而现在却滚动地闪烁着一则气象局的超高温预警。黑底红字的内容刺痛着谈萤的眼睛，她讨厌夏天。

这几个月气温格外的高，不少人趁着夜晚太阳落山后出来活动。现在十点了，街上仍有不少人闲逛，跳广场舞的叔叔阿姨依旧精神抖擞。

谈萤关好店里的灯，又掏出钥匙锁好门窗，顺便从冰柜掏了只雪糕，慢慢溜达着回家。

凫毛村不大，一条蜿蜒而过的河流将它抱在怀中，属于是三面环水。谈萤家里河岸不远，到家时听到一阵人群嬉戏的声音，望向声音的来处，竟是河滩处传来的。不仅如此，空气中还飘来了烤肉的气味。

河边烧烤，还挺有防火意识的……谈萤一边腹议，一边掏出钥匙开了门。

进门后，她敛了懒散的表情，先去卫生间把手仔细地搓洗干净。

客厅里，摆放着一套木制的沙发和茶桌。而正中的墙面上，放置了一个神龛，里头供奉的神像被红布罩得严严实实。

谈萤取下神像前摆放的小酒杯，将里头的米酒随手倒到隔壁的一个鱼缸。接着又拎起一旁的酒瓶，重新添满放好。

说实话，她对这些略带封建色彩的举动不太理解，不过这是老太太特意嘱咐的，她照做就可以了。

洗漱之后，谈萤躺在开足冷气的房间里，回想起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

老太太沈青兰是谈萤的大姥姥，为什么是“大“呢，因为是姥姥的双胞胎姐姐。在那个年代，一对漂亮的双生姊妹，是多少人羡道的对象。

老沈家的两朵金花，姐姐温婉清丽，勤劳务实。抿嘴笑时露出浅浅的梨涡，不少村里的小伙子扒在墙头偷看；妹妹明艳动人，最是跳脱，上树下河，摸鱼捉虾，闲不了一刻。每天的固定任务是把扒着她家墙头的人通通轰下去。但是世事难料，宜家宜室的阿姊终身未嫁，坐不住的阿妹竟嫁给了一板一眼的教书先生。

时光飞逝，未嫁的大姥姥把信寄到城里时，天还没这么热。她写得一手清秀的字体，句句真情流露，“小萤，放假了吧，大姥姥想你啦。来大姥姥这住两天吧，我带你捡贝壳去，我还新装了空调哩……”

谈萤这才想起，她好像很久没去看完大姥姥了。自从姥姥去世，不知为何，父母似乎有意无意地不再联系大姥姥，逢年过节的问候也少了。

当时正值毕业季，未找着工作的谈萤整日闲在家，浑身无劲地翻阅着招聘信息。大姥姥的这封信来得正是时候，她火速的收拾行李，以看望大姥姥的理由顺利地出了门。

但是村里的信件不常收，送得也慢。等到谈萤再次踏上凫毛村的时候，距离寄信的时间已经一个月有余了。

按着记忆里的路线到了大姥姥家，推开没锁的前院门，映入眼前的是熟悉的大门。手一推，竟然没推动。大姥姥出门了？她看向一旁的鞋架，一番搜找，却没找到钥匙，而是发现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信封写着清秀的小字，“小萤亲启”。

谈萤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撕开信封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首先掉下来的一把钥匙，普普通通的。和所有长辈一样，钥匙尾端系了一小段红布。

还有一个……什么东西这么硬？谈萤抖了抖信封，掉出来一个通体黢黑的小玩意。

“嗯？黑色的……贝壳？”要不是这个形状就是过于寻常，她一时还不好分辨。一枚全黑的贝壳，她缓缓摩挲，触到的却不是粗糙的颗粒感而是一种奇异的温润质地。就好像……以前姥姥佩戴在手上的镯子，也是这样色泽通透、冰清玉润。

把贝壳和钥匙都攥在手心，她终于展开了信封里厚厚的一沓信纸。

老太太先是对谈萤好一通关怀，询问她胖了瘦了、学习累不累诸如此类的长辈常见话题。接着又告诉她，自己报了一个老年旅游团，带着几个老姐妹出门游山玩水，可能要好一会才回来。希望她能够在这里住上一阵子，并拜托她在能够接着把自己的便利店开下去，不要荒废了。

看到这，谈萤不免震惊，大姥姥什么时候开了个便利店？还带着老姐妹出门旅游，这是什么幸福的晚年生活啊。再想到自己不仅没朋友还是个无业游民，心下凄然。

老太太絮絮叨叨的，交代了好几页纸。在最后一张上，她特意嘱咐了神龛里的神像需要早晚两次供奉米酒，并且贴心地告知她米酒用完了可以去张叔家的买一些。最后的最后，老太太委婉地表示好久没见她了，希望谈萤能够等她旅游结束，两人再好好叙叙。

“呼”看完信，谈萤浅叹了一下，大姥姥真是过得充实而有意义啊。反正工作没着落，大姥姥还念着我，现下只能在这先住着了。

用钥匙开了门，看到熟悉的布局和熟悉的家具摆放。谈萤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有几年经常住在这里。入门是一个客厅，接着往后是饭厅和厨房。厨房的后门打开，就是一个小的后院，之前大姥姥会种些蔬菜。

唯二不同的，就是客厅正中央墙上悬挂的神龛，上头罩住神像的红布落了一层灰，显得黯淡了不少。而神像前放置的小酒杯，杯底早已干涸。另一个则是一旁的鱼缸，太姥姥似是极为喜欢，缸景布置得十分用心。缸底坐落着许多古色古香的小房子和连廊，就连特意放置的苔类都透出一丝古韵。

正当谈萤想要凑近些仔细看看的时候，一尾漂亮的小鱼从房屋之间悠悠转出。

“好……好美”谈萤直接看呆了。这条小鱼通体粉白色，硕大的尾鳍几乎占了身体的一半。最令人惊艳的是游动的时候，尾鳍像花瓣一样绽放。粉中透白的鱼鳞在水下闪出细碎的光，随着水波微动，一整个尾鳍简直流光溢彩。

谈萤没养过鱼，但是看得出这条小鱼很是高贵。“这要是人，高低得是个大美女。”她喃喃道。却忽地愣住，她刚刚，不会是被一条鱼瞪了吧。

看完一楼，她哼哧哼哧地把行李搬上二楼。二楼除了洗漱间和客厅之外，一间杂物房堆了不少东西，另一间是大姥姥的卧室。

一开始谈萤是想把杂物间清出来自己住进去的，随后发现空调居然只装在了大姥姥房间。于是果断放弃这个念头，把东西搬进了大姥姥房里。

这个房间要比杂物房宽敞得多，老式的木床方方正正，衣柜书桌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床头柜，上头摆放着一个铃兰花样式的老台灯。

肚子适时地饿了，谈萤火速把东西收拾好，抓着手机就想出门觅食。

“咦，哪来的纸团？”她正打算出门，却瞥见干净整齐的书桌上，突兀得放着一个被揉皱了的纸条。

她展开一看，上边只有一句话，“流火炎炎，霏霏不止，万物终而万物始”。

第二天一早，谈萤手里拎着根玉米，兜里还揣了俩白煮蛋，正慢悠悠地往便利店去。

当时初来乍到，她先是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告知了大姥姥的情况之后，喜滋滋地告诉他们俩，自己不仅找着了工作，还一跃成为有房人士。

电话那头半晌没吱声，似是被这种没脸没皮的的说法给震住了，索性早早地撂了电话。

谈萤也没往心里去，她打小就懒怠。能坐绝不站，能走绝不跑。别人小时候的愿望是成为医生成为老师，而她是想成为退休人员。纠正了好几年，父母也没办法让她回归“正途”，所以大多时候是放养。不然也不至于临毕业了才想起找工作这茬，当然也有学的冷门专业的原因。

这次回到村里，她算是彻底放飞自己。融入得相当彻底，半点都看不出一丝城里人的精致。

和相熟的人一一打过招呼，谈萤到便利店时，对面的茶厂已经关门了。村里的企业不多，除了一个茶厂就是一个塑料制品的加工园区。都是些本地人在上班，工资不高，所幸开销也不大。

在这呆了几个多月，谈萤已经相当熟悉自己的工作。除了日常的收银之外，最主要的就是每两个星期进一次货。这些都不难，难怪大姥姥一个人就能支撑起来。当然，在知道她暂住在大姥姥这之后，也有不少村民热心照顾她。

这不，临近饭点，“涛记饮食”的老板就给她来电话了。

“赶紧过来拿饭，待会人多我可顾不上你。一天天的，吃饭也不积极！”涛叔的大嗓门伴随着“滋啦”的热油声从听筒里传出。

被教训了也不恼，她乐呵呵地应了，收拾一下就往那边去。

刚来的时候，谈萤也尝试着自己买菜自己做饭。但是便利店没办法经常断断续续的开门，索性在店里随便吃点。

有一回让过来买东西的涛叔瞧见了，这么大个姑娘窝在收银台后边吃泡面，瞅着怪可怜。于是大手一挥，包了她的中晚两餐。

谈萤也挺乐意的，不用每天吃了上顿没下顿，一个月六百块，荤素随意搭配。这几个月险些被涛叔喂出小肚子。

刚走到“涛记饮食”，就听见茶厂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

那是员工休息吃饭的信号，没多久，不少人就从茶厂出来，向着这边过来。

没办法，“涛记饮食”经济实惠，价格公道，不少打工人在这吃午饭。

谈萤赶紧去到取餐点，拍着玻璃大喊：“大头，大头，快把饭给我拿出来！”

橱窗后的一个小伙子无奈地转过身，利索地把饭菜装好，递过去的时候使劲瞪了她一眼，“你再这么叫我，小心我给你下药。”谈萤状若未闻，笑嘻嘻地把饭菜接了。

其实大头头不大，只不过一双招风耳在正面看格外明显，衬托得脑袋似乎也变得大起来。要不是他俩之前就认识，李骰早把她打了不止一顿。

趁着饥肠辘辘的工人们还没挤进来，她赶紧拎着饭出门。路过了几个闲聊的工人，几句闲话让她让她悄悄放慢了脚步。

“听说在河边烧烤，闹哄哄的，住岸边的老刘说吵了一晚。”

“那怎么说不见了？”

“谁晓得，老林家媳妇一大清早就来闹，说是她儿子一整晚都没回来。”

“年轻人火气旺，宿在外头不是挺正常。”这人说着还朝对面挤了挤眼。

另一个人啐了一口，“年纪轻轻也不找个班上，整日游手好闲能成什么事？”

谈萤磨磨蹭蹭，把事情听了个大概，满足地走出门。刚走没几步，老远就看见一个身影狂奔过来，嘴里还不断大声嚷着：“死人啦，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