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旧贵族势力的反击，果然还是开始了。

他们人不算多，因而不可能再次出现之前那样两军对垒的情况。但偷袭，暗杀，用毒，游击战……小动作层出不穷。特别是京城和旧都，渐渐笼罩在一股黑暗之中。

普通士兵不堪其扰，但高层都集中精神在即将到来的新政议会上，对于这种小小摩擦，并不上心。一般民众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那旧日主人的气息又回来了，高大的影子遮天蔽日。有人恐惧，有人欣喜，原来未来并没有确定，黑暗中沉默的拉扯仍在继续。

真正把事情闹大的，是300名旧贵族在流放西昌途中被劫的事件。

押送流放犯人的士兵在河边遭遇了伏击。等后续支援部队赶到时，本该流放的罪犯已跑了大半，河里也三三两两漂浮着士兵和囚犯的尸体。300人绝不是小数目，他们有的加入了天寿山的队伍，有的开始了独自流亡，也有的死在当场。

人民的审判做出了，最终裁决却没有得到执行。负责的将领傻了眼，犹豫再三，才将事情上报。

但这件事只是一个开头，本该处理这件事的长官，第二天在家中七窍流血而死才真正拉开了恐怖的序幕。京城和旧都重要的守军将领、行政官员，一个接一个地死于非命：从马上摔下来，被推下悬崖，掉进湖中，被白绫吊死，甚至有睁着眼睛死在床上的。

凡身居要职，特别是那些归化的旧臣，开始人人自危。他们的奴仆，妻妾，接触过的每一个人都开始被怀疑和盘问，但始终没有结果。谁也查不到凶手在哪，下一次会以什么状态出现在谁家。无疑，已经被渗透了，敌人和朋友的界限无法区分，谁都有可能是敌方的间谍。

唯一的线索是一面旗帜，盖在每个死者的身上——鲜红的布面，金黄的巨狮绣纹，清清楚楚的“德照女王”四个字。

担惊受怕的人之中，心理脆弱的几乎将自己与世隔绝地关了起来，其中大部分终于还是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自我了结了；另有一部分，白天战战兢兢地继续执勤办公，每到夜晚就会拿出私藏的巨狮神雕像，跪在地上流泪忏悔，“小的不是有意背叛，都是被逼无奈——”；

当然还有另一部分，怒不可遏，将身边任何有疑点的人立即处决。并发誓不会屈服，势必给这群人一些颜色瞧瞧，“再不是你们的天下了，滚回山里去吧。”

看不见的恐怖在蔓延，以京城和旧都为核心，向外扩散。就算是普通民众，夜晚也总是不安，似乎听见巨狮震天动地的脚步和吼叫声，在巷子里久久回荡着。

当然将军府所在的新京仍是一片繁荣稳定，并没有被这恐怖所影响。或者说，这恐怖还没有来得及蔓延到新京，但它已经在路上了。

一队人马，奔驰在荒草丛生的路上，为首的那人背包里是染了血的巨狮纹旗帜。他们会把这份恐怖带向新京，带给全国，并且要求展开全面的反扑行动。不再需要漫长的审判和评估，必须将所有旧贵族的势力连根拔起——简言之，他们必须死。

而首当其冲的，就在纹在那旗帜上“德照女王”四个字所代表的人物。擒贼先擒王，她就是必须斩除的祸根，必须集中全部力量将亡国的女王找到并且当着天下人的面诛杀。

这队人马面色铁青，眼神如刀，带着浓黑的仇恨，往前走去，一路散播着难言的恐怖。

但终究还没到来，新京的将军府此时仍然一片岁月静好。南絮对目前的日子算得上满意，有时甚至可以说是超越期待了。

为了让她更加清静，银杏别院已彻底与原来的将军府隔开，另开了新的大门。原来那扇连接两处的月亮拱门被封了起来，但却留了一扇低矮的小门。云深笑着说，“只有小狗和灵霄能爬进来了。”

这话没说错，灵霄基本成为那扇小门的唯一用户了。他经常爬过来，跟着南絮，甚至最近也开始学起了画画。但他坚持“姐姐，姐姐……”地叫着，被云深说了多少次要改口叫“婶婶”都不听。南絮对他倒是纵容得很，“随他去吧，再说下去，我怕灵霄只会改口叫你哥哥。”

“这成何体统？”云深嘴上虽这么说，倒也是乐得笑哈哈。

那天，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冬日。灵霄玩累了在屋里睡着，南絮一个人在湖边喂鱼。红色、金色、花色的鱼鲜亮亮的，争先恐后地聚在一起抢食，清澈的水面泛起波澜。听见不远处有动静，一抬眼果然瞧见云深已脱了外袍，绕过竹丛朝这边走来。

她一把丢下鱼食，朝他跑过去，几乎是撞进了云深的怀里。

他一手将人稳稳接住，低头笑问，“怎么跑这么急？”

“你明明说今天会早些回来，结果也没有很早嘛。”

“原来是想我了。”他特意在她耳边用酥酥麻麻的低音说到，转头又笑了起来。“本来可以更早的，不是特意绕道，去给夫人准备礼物了吗？”

“礼物？什么礼物？”

云深此时终于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原来是一捧红梅花！如同一串串艳丽的风铃点缀在枝头，清雅的香气沁人心脾。南絮接过花，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再抬头时眼里都亮晶晶的。

“哪来的呀？”

云深低头笑了笑，“路过的时候，看到别人家梅花开的好，伸出墙外。想着你会喜欢，我真是硬着头皮去敲门，然后说要摘几支的。”

“哈哈，主人家看来还是挺好说话的。她没问你一个大男人，干嘛跑去摘花？”

“怎么没问，我就直说因为家里夫人喜欢呗。开门的是位老太太。感觉她一直在背后瞧着，笑我呢。”他将南絮连人带花再次搂紧怀里，“看来还是当时设计的时候没考虑好，我们这院子缺少冬天开的花。也得种上几棵梅树才行。”

“嗯。也不急，等明天春天各种花都会开的，到时候就热闹了。”

“嗯，到时候，我就坐在这，给你编花环，好吗？”这时，他们已到了湖边的亭子里。

“好呀。只要你没有技艺生疏了就行。”南絮举着梅花，换着不同角度看，“待会回去找个花瓶插起来，枝条也得修剪一下。”

云深斜靠在栏杆上，单手撑着脑袋，看见湖水粼粼的反光在她衣裙上不停地飘动闪烁。果然，她就是很吃这一套。“其实，我以前会觉得做这些小事很没用。但那个时候，也只能做这些小事了。花花草草，搂搂抱抱，来哄你开心。总想着，某一天一定要做些大事。”

南絮的注意力回到他身上，“你这么想的吗？”

他点点头，“但现在发现，哪有那么多大事？硬要说的话，或许跟你成亲算一件。在此之后，还是一蔬一饭的普通日子而已。所以，还是得把小事也都做起来，对不对？”

南絮捧着花，看了云深半天才把脸埋进他胸口。“我现在感觉很幸福，跟你在一起一直都很幸福。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可以。”

“我知道。但就是想做点什么。”他抬起南絮的下巴，轻轻吻了上去，又轻轻离开。“就比如说这些梅花吧，待会你拿回去插在瓶子里。当我不在的时候，你看着它。然后你就能够明白——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但心里时时刻刻都想着你的。”

南絮感觉自己快要幸福地昏倒了，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一边支支吾吾地说，“云深哥哥，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她明白了，他所谓的这些“小事”就像不断升空的烟花，一件又一件小事的不断激荡，才能让爱的天空始终明亮灿烂。

风里有竹叶吹落到湖面上，云深拍拍她：“回去吧，天都快黑了。赶紧把花插起来。”

“嗯。”两人手牵手往回走，红梅在南絮怀中如一团温柔的火焰。经过秋千架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对了，其实你最近还做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我自己都不知道？”

南絮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那时刚好起风，她的发丝扫到他脖子上微微发痒，竹林、柳树、银杏树所有的枝叶都发出簌簌声，湖中有鱼儿跳出水面又落了回去。在这宁静的万物混响中，他听见南絮说：“你好像……给了我一个孩子。”

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什么意思。一把拉住南絮的手，“真的吗？请大夫来看过了？”

“嗯。”南絮点点头，“还是你让大夫过来的，忘记了？”

“哦，是的——我是看你最近都没什么食欲，又老是反胃，怕是之前在净山镇被火熏留下来的什么后遗症呢。原来是，有了吗？”这时刻美妙极了，比他预想中来的快很多，也可能，他还没来得及预想这回事。

“是的，是的！”南絮大声说，讲完都低头害羞了，脸上泛起红霞。抬头望向他，食指轻轻点在胸膛，“你自己都不知道，真是闷声干大事啊，云深哥哥。”

云深品出了她话中的意思，说不出是羞怯还是自豪，一把将人搂紧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轻声笑了起来。“不过，你想要孩子吗？做好准备了吗？”

“现在才问，有都有了，能怎么办？”

“或许，可以问问大夫有没有什么方法——”

南絮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别说，想都别想，什么方法，会把孩子吓到的。”

云深把她的手摘下来，轻轻吻一口，“所以，你一开始急着跑过来也是想说这件事吗？”

“嗯，后来说着说着就忘了。”

“宝贝，你呀，这都能忘。”

“我准备好了。要一个和你一样的孩子。”南絮抓住他的手，说得很慢，清清楚楚。

“好。那我们一起等孩子出来，然后慢慢养大吧。”

夜灯此时都已亮起。灵霄刚好从门里走出来，揉揉眼睛，“哇，天都黑了——”跌跌撞撞地跑向他们，“姐姐——”。

“哎，别跑，别冲，干什么？别往她身上撞！”这次小孩飞毛腿求抱的技能被小叔叔无情地拦截在三米之外了，“以后再也不许这样，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