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沈示白不由分说，掐住被堵在包厢角落宋声眠的手腕。
“不好意思，沈氏与在座各位公司的合同作废。”
他的气场猝尔跌落至冰川河流底。
沈示白不假思索带着宋声眠离开乌烟瘴气的包厢。
剩下嚣张的气焰熊熊燃烧。
违约金他赔得起。
与这类人打交流对沈氏毫无帮助。
宋声眠钻进车后座，甩开沈示白的手。
沈示白微微叹气，后车门让他伸进头。
他试过开车离开，如果忽略掉从心头泛开的慌乱的话。
引擎启动的瞬间，沈示白终于舍得承认舍不得。
他车钥匙没来得及拔，冲动促使他跑回了包厢。
——绝对不是因为对她有感情。只是考虑到她还是自己的妻子。
沈示白暗暗重复给自己听。
“……对不起。”
他垂下头，语气包着自责。
“您千万别这样说，我可担不起，沈总跟我说一句对不起我得激动得落泪才行。”宋声眠假笑，不看沈示白。
“下次不会这样了。”
“我下次也不会答应你任何要求了。”
宋声眠波澜不惊，转头看向窗外，暖融融的路灯照在绿植上。
手机铃声在寂静黑夜响了许久。
来电号码来自希腊——完全陌生的号码。
宋声眠不带一丝迟疑挂断了电话。
刚想闭上眼睛睡会觉，“希腊诈骗电话”的号码再一次打来。
她应时挂掉。
对面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死心。
打了三四个还不放弃。
宋声眠默默组织好拒绝的话术，接下。
“我没有钱，银行卡也没钱，而且家里很穷，我也没有违法记录，请别再打电话了。“
那边霎时间无语，随后爆发出划破天际的呼喊。
“宋声眠快来救我！你哥哥要惨死在溯城了！”
哥？
宋声眠完全愣了几秒钟，大脑一片死寂。
她结巴地说出许久没联系了的那个名字。
“宋……宋衍？”
“不会吧！我最爱的妹妹居然把我忘了吗？我好伤……”
他还想卖惨，那边几个硬汉的声音传来——
“你小子别扯乱七八糟的，让你妹妹拿钱来！”
“不拿钱来就只有让刀见红了！”
对面声音实在算得上凶神恶煞，宋声眠惶恐，另一只手紧张攥在一起。
“我马上来，位置在哪，我现在就过去。”
那边人搞定，宋声眠游移不定，握着手机思考如何跟沈示白说明。
“……我突然有点事情，你在前面那个路口放我下来吧。”
“去哪里？要不然我送你。”
沈示白用比她还不自然的语气，后知后觉补上一句，“反正没事。”
“零恍酒吧，我哥在里面打架被老板抓住了。”
“哥哥？”
“你什么时候有个哥哥？”
宋衍在宋声眠十三岁的时候出国的——从小就贪玩叛逆的他，在那年靠着打零工挣来的钱独自买了张机票飞去了法国。
从此跟宋家人不再联系丝缕。
作为家里的长子，他被父亲困在一个名为为他好的监狱里，从小时候便被严格规范行为，以宋氏继承人的标准要求他。
人的本性是上天注定安排好的。
性子乖张叛逆的宋衍显然并不适应这种生活。
愈加强烈要逃出去的欲望操控着他的大脑神经，宁愿与这监狱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不过幸好只困了他五年，在他五岁时，在全家人慈爱的注视下妹妹出生了。
父亲便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妹妹，对他之前严厉的管教也逐渐淡去。
重获自由的他欣喜若狂，对这个妹妹更是疼爱，在外面打架抢来的糖果全跑去给妹妹。
却总被妈妈抢走扔进垃圾桶，还被恶狠狠地警告——
“宋衍你如果再给宋声眠送糖果，你自己的糖果我也会全部扔掉！”
宋衍不听，仍然每周掏出攒了一星期的糖果放进她抽屉。
尽管每次被母亲发现后总会免不了一场打。
逐渐长大，骨子里的倔强开始萌芽，行动跟上他的不理智。
十二岁那年，他第一次拉着七岁大的宋声眠闹离家出走，希望他们一起逃离这个地底像葬了魔鬼的家。
他曾无数次地幻想，如果当时逃跑成功，他们的日子一定会更好。
他们没有现金买车票，在菜市场帮别人卖菜时被管家发现了。
结果是带回宋家后，比妹妹大的他成了众矢之的，被疼爱妹妹的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领了重重的罚。
宋衍从此恨上宋家的所有人，开始学坏，抽烟打架当巷子里小混混的头，做当初一切父亲不让他做的一切。
终于在十八岁那年如愿逃离了那座令人窒息的房子。
宋家人也彻底将希望从宋衍身上摘除，放任他不管。
就像把他小时候坏掉的玩具扔进垃圾桶一样把他丢下，被收垃圾的带走。
于是宋衍这个名字在宋家宛如禁语，后来每次被问起家里有几个孩子时。
——大家都只笑着说只有一个孩子，只有一个乖巧的女儿。
宋声眠却一直念着这个待自己好的哥哥。
出国之前宋衍特地悄悄找到她，给了她一串电话号码，让她收好，经常跟他联系。
宋声眠用力点头，把纸条捏在手心里，知道要很久都见不到哥哥，她委屈地小声啜泣,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
往后宋衍便真的消失在她的身边，许久。
等上了大学，她好不容易加到宋衍的联系方式，那边却半年不说一句话。
不过经常收到来自远洋之外的包裹。
有时会是项链手链又或者口红高跟鞋。
更有时候小巧的包裹里——虽然表面写着鞋垫——实则却是几套各种口味的……
里面附着宋衍潦草不堪的几乎不像汉字的便签。
“宋声眠，这个很重要！要不然怀孕了，宋家把你赶出来，你哥我才不帮你养！”
只是宋声眠不知他居于法国，还是其他国家，又或从事什么工作。
寄过来的包裹上的手机号码常常会是在法国，但也有几个英国美国西班牙波兰的号码。
距离上次联系已经快过了一年，他的手机号码又换了。
涉及的太多，实在有些复杂，宋声眠从中捡出可以概括大概的事情说给沈示白听。
沈示白时时扭头看她，又在红灯时低下头摸摸鼻子忍笑。
零恍酒吧坐落在溯城西部的略微破败的白马区。
宋声眠一把推开生锈的酒吧大门，破旧的酒吧连空气都弥漫着一丝寂寞和惨淡。
沈示白慢悠悠地跟着她后面。
宋声眠发现被高大强壮男人强行摁在吧台上的五官生得俊美的男人，不可思议地退后几步。
“宋衍？”
小时候那个对别人凶神恶煞，脸上总挂着伤的男孩子竟摇身一变。
成为一位颜值不比孟寻手下公司艺人差的大帅哥。
“呜哇啊妹妹你终于来了！你哥我要被打死了，要出人命啦！我就知道果然我妹妹还是最爱我呜呜呜！”
那男人与她对视几秒，秒变委屈脸，大声叫喊起来。
听到欠揍的声音，宋声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她无奈走过去，掏出一张卡放在吧台上，冲那几个健壮的男人说：“卡里有五万，把我哥松开吧。”
那几人扯过那张卡，半信半疑地仔细查看。
“算你们识相，下次再在我店里闹事就不是几万块钱这么简单了。”
男人们觉得不差后毫不犹豫地将宋衍推过去，往地上啐了一口，转头大步离开。
“妹妹啊！哥哥好想你！我想死你了！给哥哥亲一口！”
宋衍一把搂住宋声眠，完全不像十年未见面似的。
宋声眠嫌弃地避开，“别拿国外对待妹妹那套对我！亲兄妹也不能亲！住口！”
宋衍本来也是开玩笑，调笑几声将好奇地将视线投向站在门口身段优越的男人：
“妹他是谁啊？长得还行嘛，就比我差一点点。你和他在一起啦？你不是喜……”
“停！住嘴！”
宋声眠几乎快跳起来捂住宋衍一刻不停的嘴巴，“他是沈氏小儿子沈示白……小时候来过我们家，你那时候不在。”
在国外养成的敏锐敲响了警钟，宋衍生疑。
“你和他什么关系？不会宋家那群没人性的让你跟他结婚吧？”
宋声眠想感叹一句果然是一家人。
沈示白皱了皱眉，“我们已经结婚了。”
宋衍瞪大眼睛，“不是吧，我妹才多大啊？就就就结婚了？！她恋爱都没谈几场！你小子长得帅是帅，但是一下子变成我的妹夫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啊，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的啊？还有……”
宋声眠觉得额头突突的跳，无奈。
“别问了哥，咱们先回家，剩下的我……”
“回家？不回！让我回去还不如让我去死！不！回——”
听到回家，宋衍反应很大地松开宋声眠的肩，蹦出去好远，用恳切的眼神看向了沈示白。
“妹夫你给我开个房吧！我真的不想回宋家，他们都不认我！”
“……其实爸爸在前几年就……”
“你又想跟他说好话！拒绝拒绝，不想听。”
沈示白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望了望还在拌嘴的两人，“……哥你暂时住我们家吧，刚回国也没地方去。”
“我和声眠平常住二楼，不会打扰到我们的。”
宋声眠感觉脑门上仿佛飞过几只乌鸦在她头上乱叫。
沈示白让宋衍把一楼客房的位置占了她睡哪里？
没等宋声眠回答，宋衍就跳上后座，眼睛里闪着光。
“真的吗！妹夫你太好了！我一定不打扰你们，我白天就出去赚钱，晚上回去就睡觉！一定！”
宋衍真的丝毫不客气地霸占了一楼的客房。
他信守承诺地早出晚归，平时安静的早餐时间被宋衍带得有些活跃——
虽然大部分都是和宋声眠拌嘴，但沈示白听得津津乐道。
话题时不时总会朝奇怪的方向发展，在国外待了十年的宋衍自然更加开放，每次都是在看到面前人不自然的反应才察觉到。
“宋声眠，”宋衍叼着三明治漫不经心，“前几年买的套用完没啊？”
宋声眠往嘴里放食物的手止住，头低的更低了，含糊不清，“丢了……你前几年送的了，估计都过期了。”
“喂你懂不懂啊！那玩意保质期怎么可能那么短！你居然丢了！你哥的心意啊，就这么被你丢了！”
宋衍气得差点把桌子掀了。
沈示白面不改色。
宋声眠对宋衍过激的反应不理解，蹙起眉头也把叉子往桌上一放。
“那要供起来吗？你送那么多藏都藏不完，而且没用。要是被家里人看到又会骂我的！”
宋衍更不理解了，“你现在和示白不是能用？！我那可是什么口味都有的！”
沈示白的面不改色塌了一块。
宋声眠端起水杯灌了一大口，嘴唇上遗留些水痕，她伸出舌头舔干净，郑重其事。
“我跟沈示白没感情。”
“等两家公司合作的项目结束我们就离婚。”
沈示白不自在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端起牛奶喝。
“我说呢，你们一副不熟的样子。”宋衍咬了一口荷包蛋，一副早就预料到的样子。
“那等离婚了跟哥说，哥认识好多法国的帅哥……”
“咳咳！”沈示白猛咳嗽，撇下叉子，走到客厅倒水喝。
宋衍挑眉冲他揶揄，“妹夫我也认识很多法国美……”
“不用！不用了哥。”沈示白勉强弯起眼角，拒绝的意味从眼眸里溅出来。
“喜欢国内的？国内的哥也认识很多。”
“哥，喝牛奶喝牛奶……”沈示白提起大瓶纯牛奶直直往宋衍杯里倒。
他迫不及待需要结束这个话题。
“对了！”
宋衍陡然想起什么，眉头紧锁，扭头看向宋声眠。
“你是不是跟宋禹历说了我回溯城了！”
又被点名，宋声眠顿了顿。
她悄悄咽了咽口水，咬住叉子神色飘忽地乱看。
宋衍心领神会，每次宋声眠出现咬东西的动作时就是心虚。
他郁怒，而后又重重叹了口气。
“我回趟宋家吧。”
毫不意外，宋衍被宋禹历赶了出来，脸上还添了彩。
宋声眠和沈示白照例收留着他。
沈示白这段时间的称王称霸也暂且消停了些。
宋声眠度过了结婚来最惬意的一段时间——没有沈示白的独断和捉弄，身边还有哥哥短暂的陪伴。
她想着向父亲打听月光计划的进展，顺便帮宋衍说几句好话。
宋声眠选了个下雪的早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