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当时针指向十二时,闹钟准时响起。
宋声眠在房间里迅速地关掉提醒的闹钟。
等了几秒,偷偷摸摸打开客房的门,往上看二楼房间,灯熄灭的。
她略微安心地一手拿着礼品袋,一手提着鞋子踮起脚悄悄地走到门口。
深夜十二点要是吵醒那位少爷可少不了一顿冷嘲热讽。
更何况一个月的使唤前几天刚结束,她不想再被沈示白找到漏洞。
虽然霸王条约经过她的顽强抗争,陆陆续续改了几条,但为了保险起见,只好等他睡了再偷溜出去。
宋声眠一只手撑着墙,一只手帮着脚穿鞋,险些摔跤,幸好后背抵着墙,客厅一片黑。
只有未闭紧的窗户漏出斜斜一条朦胧的月光。
借着月光正好能看到鞋架,沈示白常穿的那双皮鞋放在最下面。
宋声眠心渐渐放下,整理好鞋后,又轻轻地打开门快速穿出,关门一股脑跑上在门口等待已久的汽车的后座。
“生日快乐!”
宋声眠一把抱住坐在后座的孟寻,把礼品袋放在她腿上,激动的手舞足蹈。
“憋死我了,半个月都没出门了!这次被我逃出来就一定好好玩一整天!”
“我也是!”
驾驶座的宋知惬同样举起手。
三人吵吵闹闹,碍于宋知惬艺人的身份,孟寻将地点定在R市郊区的俱乐部。
而他们前脚刚走,另一辆车便停在了别墅的门口。
主驾驶座的男人地盯着前方离开不久,似乎还能看见的车影纠结。
后座的男人正靠着休息。
“沈总……”
司机解开安全带打开后车门,焦急地拍拍闭目修神的沈示白。
沈示白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沈总,我刚刚看夫人好像上了别人的车……”
沈示白下车的身子一震,亮了亮手机,“你确定看清了吗?现在是十二点,很晚了。”
司机信誓旦旦,“我绝对没看错!夫人跑上了一辆雷萨克斯IS300,车我绝对不会看错的!”
沈示白看了看时间,奈何脑袋疼得厉害,心中浮现出那个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的宋声眠,否定了司机大胆的猜测。
“不用管她。”
司机只好作罢,挠挠头重新坐上车。
沈示白摇摇晃晃地打开门,发现客厅漆黑一片。
她睡的客房安静如冰,想着司机笃定的猜测,他强撑着走过去礼貌性地敲门——没有一丝动静。
他侧着身子,彻底陷进沙发,旁边有一件染着宋声眠味道的毛衣。
用毛衣覆住上身,当作小被子。
有意无意瞧见了悄悄从窗户逃出来的一条月光,端详着窗前投下的那缕,思绪飘得远了。
他想到他十一岁那年与宋声眠的初见。
是在一个隆冬,年纪不大的沈示白听着父母商量着去宋家为声眠庆祝生日。
他满脑子都是可以找其他朋友玩和吃到好吃的东西,心情自然兴奋。
直到车停在宋家门口他才感到重重的压抑。
——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积上了厚厚的雪,结了冰,不像住人的处所,倒是像给人参观的冰雪殿堂。
宋家长辈站在门口热情地欢迎他们,他却第一眼就注意到站在角落扶着门框的女孩子,似乎在瑟瑟发抖。
她穿着精致华丽的公主裙,头发也是公主似的长卷发,像是被挂在玻璃窗里的易碎物品,也是支离破碎的娇美组成的艺术品。
沈示白有些诧异,可他下一秒便被宋家的女主人搂住,摸了摸头,语气和蔼地比自己的母亲都要亲切。
“这是示白吧?长得真快,模样也生得好看。”
“这孩子调皮得很呢。看到声眠我倒是喜欢的紧,漂亮又懂事,让阿姨抱抱。”
自家母亲却笑着抱住那个角落里的像公主一样的女孩子,宠溺微笑。
她被抱在怀里,眼里却还是恐惧和惊吓,沈示白不解。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
饭桌上,他觉得宋家的菜比他家的好吃得多,但坐在对面的她却不怎么动筷子,始终保持着端正的坐姿。
吃饭明明是愉快的事情,她却像是在执行某种任务。
身形被裙子衬并并不小,可漏出来的手却过分地小巧。
切蛋糕的时候也是那一副模样,即使主角是她。
来了好一堆年纪相仿的小朋友,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个不停,唯独宋声眠安静地坐在沙发上陪大人一起看电视。
沈示白想着,糊糊涂涂地将宋家女主人悄悄递他的一个草莓蛋糕给了她。
“给你吃,祝你生日快乐。”
女孩回过神朝他看来,沈示白有些害羞地躲开视线,耳尖开始泛红。
被两家大人看了个正着,都笑着打趣,“替声眠谢谢示白啦。”
大人客套着,话题没过多久就从他身上移开。
他的注意力却一直在宋声眠身上,悄悄地看她的表情,悄悄看她吃蛋糕的神态,一口一口。
——好像举手投足之间都含着些许的悲凉。
好可怜。
沈示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摇摇头甩开这个想法。
“声眠,祝你生日快乐,我能吃一口你手里的蛋糕吗?”
冲宋声眠说话的是一个男孩,沈示白不认识。
他面前是一地的积木,可注意力还是不断往那边飘去。
男孩越靠越近,伸出手把宋声眠从沙发上拉下来。
“这个我吃过了。”
宋声眠将沈示白给她的蛋糕往后缩了缩,柔和的声音拒绝毫无震慑力。
男孩眼睛依旧放光地盯着被宋声眠舀了几勺的草莓蛋糕,他摇头,“没关系,我就吃一口。”
“不行……我吃过了,这样不卫生。”
宋声眠抗拒,草莓蛋糕挪到了身后。
“声眠,我祝你生日快乐了,你好小气!”男孩撅嘴,想要闹脾气。
“宋声眠是小气鬼!小气鬼!”
声音有些大,惹得其他孩子都朝这边看来。
“我不喜欢宋声眠,宋声眠是小气鬼!”
沈示白在里面属于大孩子,十一岁的个子也高出他们一大截。
他推开面前的积木,随便拿了个自己身边的小蛋糕,跑过去塞到男孩怀里,“这个给你,不要抢她的了,她是寿星,而且就是不卫生。”
男孩这才罢休。
宋声眠豆大的泪珠汇在眼眶,抬头望向沈示白时一粒粒滑落出来。
沈示白在那时并不懂心痛的感觉。
他只觉得他想揍那个男孩。
他拉过宋声眠走到自己的积木面前,拼了个当时他最喜欢的月亮给她。
“不要难过,你不是小气鬼。”
“你是月亮。”
后来她被宋家女主人拉走了。
直到夜幕降临,被温和善良的一家人送出门口时他再也没见到打扮的像小公主的她。
回忆并没有被时光洪流冲淡。
他骗了她。
说的“早就记不得了”是假的。
其实他记了她好久。
一阵困意袭来,沈示白打了个哈欠,西装还没脱躺在沙发上睡下。
秋天的溯城天气鲜少有大晴天,又是阴沉沉的一天。
沈示白被手机闹钟叫醒,还是早晨六点。
他屏住呼吸去听客房的动静,毫无声息。
沈示白想不通,刻意走过去再次敲了敲门,“宋声眠,开下门,我有东西落里面了。”
里面依旧没有声响,他思索片刻扭动把手进了房间。
出乎意料的空无一人,床上的温度冰凉,窗户被关紧。
房间里没有宋声眠的味道。
沈示白顿感不对劲,掏出手机,按了她的电话,拨过去。
满满响了七声才被接通。
“喂!请问哪位!”
宋声眠那边人声鼎沸,音乐声鼓点声和人声混杂,聒噪得很。
沈示白沉默不语,几秒钟前灼热的心脏是梦。
“……你在哪。”他闷闷发声。
“请问您是?”
宋声眠转移到较为安静的地方,又仔细辨别了来电号码,亲近的朋友没有185开头的号码。
“您打错了吧,我没有这个电话的朋友,抱歉,我要挂了。”
在挂断的前一秒,沈示白微哑出声。
“我是沈示白。”
“你在哪。”
他又问了一遍,不过这次与以往并无两样。
宋声眠反应过来,跑到门口,被清晨的冷风拂过,疯了一夜的理性重回大脑。
她双手握着手机,挡住话筒呼啸而过的风,“……我在外面有事。”
“……”
挂断了。
“过来喝酒啊!愣着干啥,喝!”
孟寻霸道掳过宋声眠,开了好几瓶酒。
在R市与孟寻宋知惬几人玩了一整个通宵,后来三人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回到溯城已经到夜晚十点。
宋声眠坐在床尾,觉得大脑昏沉沉的。
熬夜夜宵不可取,太伤身体。
许是下午睡得太久,她丝毫没有睡意,站起身索性打开灯抽了一本枯燥乏味的书细细看。
盼望睡意能飞回来。
门外传来弱弱的动静。
沈示白回来了。
她敛声屏息,放下书趴在门上听沈示白的动向,想要等他上楼休息后再出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她的门外。
“咚咚咚。”
宋声眠装死。
“我知道你没睡。”
一下比一下重的敲门声使她心烦意乱。
“沈示白半夜三更别发疯。”
“宋声眠,我说开门。”
宋声眠最讨厌沈示白用那不容拒绝的语气命令她。
她选择沉默。
沈示白的声音渐渐小了。
——霍地传开钥匙插锁孔的声音,宋声眠惊遽,浑身战栗。
钥匙不停地转动,咔嚓一声打开了锁,宋声眠全身的神经都绷紧着。
以沈示白的力气,稍微用力一推便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门。
“在我家还想防我?”
沈示白的轻笑在宋声眠看来是恶魔撒旦的诅咒。
“拿什么东西,拿完快走。”她穿上鞋,把门彻底打开。
沈示白靠近宋声眠,用力生拉硬拽逼迫她面对自己,“一晚上不回家……”
“我们千金还挺爱玩啊?”
宋声眠默不作声,暗暗挣脱沈示白的束缚。
沈示白见她不吱声,莫名其妙的,自己的言语不受大脑控制,他忿火中烧。
“在外面玩的招数不知道有没有伺候男人这一条?”
宋声眠怒色浮现脸上,她咬牙瞪着沈示白。
“瞪着我干什么?被说中了心虚?”
沈示白来火,捏着的力度愈加变重。
“伺候别的男人之前不如先让我爽……”
“啪!”
脆响的巴掌声回荡在客房。
宋声眠极力克制着全身的颤抖,幽愤攥紧拳头,倔强地忍住泛红的眼角。
沈示白被那巴掌扇得大脑一片空白,脸色苍白,左脸颊映出微红和若有若无的巴掌印。
气流霎时间被上帝用玻璃罩罩住。
宋声眠罔知所措,右手心传来酸麻,左手从沈示白手里静静抽出,灵魂摇晃着要逃出身体。
“……你不该那样说我。”
她失魂落魄,如同新年喜庆日夜无家可归的旅人。
月亮寂然不动,用云层挡住了些光。
沈示白声音凉薄又低沉,窗外风大得掀起地上落叶翩翩起舞。
“我口无遮拦了……对不起。”
宋声眠揉揉手腕,鼻子通红低着头不肯看沈示白。
谁都不肯先开口。
沈示白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我上楼了。”
宋声眠第一次瞧见沈示白狼狈的模样。
对峙姑且以宋声眠的胜利告终。
使的力气的确有些重,沈示白当天晚上悄无声息地从厨房拿了好几块冰去冷敷。
第二天上班他那张俊朗的左脸微微浮肿。
但犹若隐忍不言,进进出出对宋声眠视而不见。
两人见了也不说一句话,恰似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
力是相互的,她的手掌也同样麻了好几天。
沈示白毫不在乎,回家上楼一气呵成,酒照样喝,喝到司机送回家再略过她。
他知道她想搭话,想打破局面,可关他什么事。
他从来没求着她爱他。
爱他不是件易事。
沈示白不屑一顾宋声眠屡次的欲言又止。
真是可怜虫,可怜又可鄙。
不爱他什么事都没有呢。
对此沈示白厌腻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