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无法被佐证的真心
陈姨留下了充足的食物,将每一餐要用到的食材都按照分量归纳在不同的盒子里,李南栖只用按照标注好的食谱来准备餐食。
虽然陆深一再表示这两日他可以自己做饭,但李南栖还是早起将早饭做好。
陈姨走前曾嘱咐她说,最好不要听陆深的,若是让他自己做饭,恐怕早饭就是加热的牛奶和麦片,午饭或晚饭就是速食食物在微波炉里打热。
末了,她又补一句:“你应当猜得到,林先生怕火,所以家里的壁炉一早就拆了,甚至也没有蜡烛,也很少见他来厨房。”
李南栖将灶上的火关掉,然后将锅里的粥盛在碗里放凉。
她想,恐惧有时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也是一种求生的本能,这算不算对痛苦的安慰呢。
陆深从楼上的房间下楼,看见厨房的灶上放着煮好饭的锅,但李南栖不在厨房的餐厅,客房里也没有摆放食物。
他绕过客房,看到之前从未使用过的餐厅里,在相邻的两个座位上摆上了碗筷,而李南栖坐在其中一个座位上。
她好似再平常不过招呼他:“吃饭了。”
陆深有些犹豫,但还是应她的招呼坐在了餐桌前。
餐厅很宽阔,两面窗户,一面对着前门,一面对着花园的一角,阳光充足,光线良好,在围着窗而生的树丛花草的环绕下,早餐的餐厅也不因过分的日照而显得刺眼,轻开的窗外还时不时有风吹进。
两人低头吃饭,谁也不说起昨日的事,但好像也不再非要假装互不相识。
“我还是习惯在客厅吃饭。”陆深放下左手喝粥的匙子,表露着抗拒。
“我想医生也会建议你多与人往来。”
“你是说我的心理医生。”陆深说。
“Ruffo医生说你取消了之后的心理咨询。”
陆深一顿,“林睿告诉你的?”
“林睿先生没说过吗?我在这里就是替代他之前的角色,你所有的医疗事项,也由我帮助管理。”
“是帮助管理,不是管理。”
李南栖抬头看他,他却闪躲过眼神。
她说:“所以我只是问你,也没说非要你继续去见医生。”
“是,我取消了。”陆深说。
“那你后天想做什么吗?怎么都要出门走走吧。”
后天本来该是跟医生的预约。
“我哪也不想去。”
“林睿先生要求我监督你定期出门活动。”
“那你告诉林睿,我不接受你的监督。”
李南栖故意叹口气,“那就没办法,估计要扣我工资吧,毕竟我的工作未能达到林睿先生的预期。”
陆深没说话,继续低头吃饭,而他的右手始终放在桌下,没有拿起。
“罗斯科的画展在我大学附近的美术馆,你不想看吗?”
“不想。”
“那你能陪我去看吗?”
“没见过雇主要陪员工去玩的。”
“那算了。”李南栖却没有坚持,“我约朋友去看好了,到时跟您请假。”
她故意用尊称,回应他上一句的“雇主”。
陆深看着她一脸坦然的表情,也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早饭后,陆深回了二楼,李南栖没有拦他,也没有再嘱咐他应当多出去走走,她收拾餐桌,将餐具端回厨房清洗,她走路的时候踩着包扎过的伤口一瘸一拐,看起来差点要把碗盘砸落在地上。
站在厨房附近的楼梯间看着她的陆深,在原地犹豫着,最后还是转头上了楼。
李南栖早就感觉到他的视线,对着已经空荡的楼梯,默默叹口气。
她将餐具收进洗碗机,然后将剩下的粥储放好,正要离开厨房,看见了在楼梯口提着药箱的陆深。
“该换药了。”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她,而是看着药箱。
李南栖坐在楼梯上,扯开纱布,看见伤口周围停止了渗血,结下一道几厘米的疤痕。
“应当不用了吧,已经不流血了。”
陆深一边包扎着一边说:“再包两天,让疤痕长好,你这几天少走动。”
“谢谢。”李南栖说。
“应该的,毕竟你算是救了怕黑的我。”
他语气里的嘲弄根本不加掩饰,就像他说她会在看见他的脸后觉得他可怕一样。
李南栖也学着他的口吻:“也是,算还了当年你救了怕水的我。”
陆深没回应,只是将药箱收好,然后又要回到楼上。
李南栖还是伸手,示意他扶她起来,“你说的,要少走动。”
陆深伸手将她扶起来,李南栖单脚跳着站起来,没站稳,身体倾斜地靠在他的身上,他顺势撑着她直到她站稳。
两个人挨得很近,却又很快拉开一段距离。
“你送我回房间吧。”
陆深要抱起她,李南栖却拒绝说:“走过去就行了。”
她挽着他的手臂,而他扶着她,好像比抱起她还显得更加亲密,而她一步步缓慢地走着,让这条路变得格外漫长。
“你还画画吗?”李南栖问他。
陆深停顿后说:“你看到了的——我的右手。”
“所以有尝试用左手吗?”
陆深迟疑了一下,然后答:“有。”
“你还年轻,陆深,很多人在你这个年纪才开始学画画,比如罗斯科。”
陆深的回应却带着刺,“你从前一向讨厌我对你说教。”
李南栖说:“对不起。”
陆深一愣,她这样倒显得自己刚才刻薄了起来。
“所以你现在知道了我当时的感受。”
李南栖知道他不会回应,又说:“但有时候说教有用,至少能留下一些有力量的话,安慰最低谷的自己,虽然,安慰只有当自己想要获得安慰的时候才有用。”
“我不需要安慰。”
“好的,我知道了,你说得非常清楚了。”
李南栖坚持了一会的平静,此刻露出破绽来,语气流露出失落的恼意。
陆深看着她低头蹙着眉,手上贴着他的力气松了松,好像刻意离他远了点。
“你还在写作吗?”
李南栖停下来,看着他:“你不是知道吗,还看了我的书。”
陆深没有否认,“但你很久没有出书了。”
“因为之前的作品差评太多,导致现在写不出来。”
“你不像这样的人。”
“所以现在要换你对我说教了吗?”
陆深不再看她,“你的脾气还是那样。”
李南栖没说话,继续被他扶着往客屋走。
她坐在书桌前的座椅上,陆深的手正要抽走,又被她抓住。
陆深狼狈的无法伸展的右手从她手里挣脱,他不自在地将手背在身后。
“现在还痛吗,手。”
他语气平静:“不痛,其实也能活动写字,只是没有以前灵活。”
“我走了。”陆深说,然后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客屋。
*
午饭,餐食还是摆在餐厅,这一会李南栖的脚又好像恢复了一样,在厨房和餐厅之间走动着。
陆深看着她说:“不是说要少走动。”
她低头摆餐,也不看他,“现在改主意了,不打算听你的。”
他拉开椅子坐在早上的座位,“所以你是打算以后都在这里吃饭了。”
李南栖说得理所当然:“既然我没有被你吓着,我又何必还要跟你隔着墙吃饭。”
午饭是意面,肉酱是李南栖自己做的,她没有按照陈姨的菜单,她发现其实陆深对餐食没什么要求,基本上陈姨做什么他吃什么。
“你自己做的?”
显然这里第一次吃西餐,陆深很快看出了菜不是出自陈姨。
“是。”李南栖说,“你知道的,我妈很擅长做饭,这是她教我的。”
陆深没有评价,只是吃饭。
“你还会练习击剑吗?”李南栖问。
“偶尔去。”
“最近没见你去过。”
“我的私教最近出国了,还没回来。”
“我可以陪你练习。”李南栖说。
“不用了。”陆深说。
“就算是只当我是认识的旧同学,也不用这么冷漠吧。”
陆深抬眼看她,她吃得很慢,盘子里只有他一半的食量,却吃得比他还少。
“我想没有人非要对前女友很热情吧。”
李南栖手上的动作停顿下来,看着他说:“也对。”
她好像更没了胃口,叉子和勺子都放在盘子上,撑着手看向窗外的花园。
今天白日的温度突然飙升到近30度,中午时的餐厅热了起来,屋内的空调开着,眼前是花园里肆意炽热的阳光,身上是阵阵微凉的风,让李南栖有些发冷,然后搓了搓露在短袖外的胳膊。
陆深伸手关掉了餐厅的空调,说:“太冷了。”
李南栖看着他一身显得略厚的长袖长裤,一点也不相信他关掉空调是真的觉得冷。
她冷不丁地说:“我假装不知道你在关心我好了。”
陆深因她突然说的话怔了怔,出口反驳的话卡在嘴边,没说出来。
“李南栖。”陆深喊了她的全名。
陌生的距离感被刻意拉开。
“过你自己的生活吧,别担心我了,我还活着,也没打算死。”
“所以你觉得我是因为这样才留在这里。”
“那不然呢。”陆深的语气很冷,“突然地离开,决绝地断联,却在我这么凄惨的时候非要回到我身边吗?”
李南栖无从为自己辩解,只是说:“我是林睿先生聘请来的,这是一份工作。”
“我可以要求我哥帮你找到一样薪酬的工作,算是补偿。”
李南栖没说话,她看着陆深,说:“我知道你当初是什么感觉了。”
陆深看着她,像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继续说:“被喜欢的人曲解,被他下定义,被他用话刺伤的感觉。”
李南栖站起来将自己的盘子拿起来,准备离开餐厅。
她又说:“如果陆先生确实觉得我的存在是困扰,请您同林睿先生商议好,让他告诉我你们的决定就好。”
陆深感到她一晃一晃歪斜的身影去向了厨房的餐厅,她倒掉了盘子里剩下的食物,分明没吃什么,好像因为他全失了胃口。
李南栖懊恼地将盘子进水池,她还是没办法像他从前那样有耐心,为什么不能像他那样有耐心,而当初又为何一步步做着错误的决定,却从没能鼓起勇气改变。
陆深的话刺痛她,是因为并没有说错,如果他现在不是看起来这样凄惨,她还会有勇气回到他身边吗?
她根本无法证实自己的感情。原来不能勇敢的人,就失去了佐证自己情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