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整颗地拧在一起
“你真的不想说说发生了什么?”林楚帮向晚拉一把行李箱,然后帮她将箱子放到房子里暂时空下的客房。
向晚准备从和陈喻合租的房中搬出来时,就想到了林楚合租的房客暑假回了国,而房间现在放出短租。
向晚笑了笑,故作无所谓地说:“情侣嘛,总是有合有分。”
林楚却反而担心起来:“作为分手了的人,你看起来太冷静了。”
“因为是我的错,不是陈喻的。甚至,非要挑剔,也挑不出他什么错。”
向晚想着,轻轻叹一口气,也许她该假装下去,与贺以恩做出决断,然后过一种正确的容易的生活。
“说实在,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喜欢你多于你喜欢他。”
“感情很难平等不是吗。”
林楚耸耸肩,“那你之后怎么办,这里离你工作的地方有点远。”
“好在我当初下狠心给自己买了辆车,虽然当时可心疼了。”
向晚又说:“等我找到离医院近的房子,我就把车卖了吧。”
“那你怎么出行?”
向晚笑着说:“不然我学骑摩托?”
林楚吐槽说:“跟你一点也不搭。”
“是吧。”向晚好似自言自语地说。
她转身从包里拿出现金,递给林楚:“我点过了,短租的房租。”
林楚摆手不接,“不用,反正暑假短租很难租出去,我室友答应给你暂住了。”
“那不行。”向晚坚持,“一码归一码嘛,你不能白受我一场打扰。”
林楚只得接过,“你找到合适的地方搬走的话,我就把剩余的房租的退给你。”
向晚还要说什么,林楚抢先一步说:“诶,你说的,一码归一码。”
向晚笑着点头答应。
夜色深了,林楚先一步歇下,向晚收拾好暂住的房间,走到跟卧室相连的一个小的阳台,从这里看郊区夜晚过分安静的夜晚。
她拿出手机,拨通贺以恩的电话。
响了很久对面好似匆忙地接听,背景是空旷的回音,偶尔传来似乎被掩盖在门外的沉闷嘈杂的音乐声,和他疲惫的带着鼻音的声音。
“喂,向晚?”贺以恩再电话那边说道。
“你在酒吧吗?”
“是。”
“明天有空吗?”
对面的贺以恩没有回答。
向晚继续说:“我明天休息,去找你,你在哪。”
“还在这附近。”
“好,明天见。”向晚说完就要挂断电话。
对面的贺以恩却喊住她,“向晚——”
向晚打断他,“别说了,你知道我不会听的。”
她说完真的挂断了电话。
那边贺以恩不停地打来,但向晚只是挂断,不想听他说出拒绝的,一副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的话。
过了一会,电话停了下来,贺以恩似乎放弃了意图,发了短信给她,是一个公寓住处的地址,还发了进门的密码给她。
并附言:“明天我要出去办事,不确定几点结束,你如果来了没看到我,在这里等我。”
向晚没有回复,只是保存了那条短信。
*
晚饭后陈姨和安叔便一起开车离开了,只剩李南栖和陆深两人独自留在这里。
白天两人无法进行的对话最后以沉默告终。
此刻,李南栖坐在自己的房间,时间已过22点,陆深卧房的灯是亮着,如同往常的每个夜晚,都这样亮着。
已经连续两天她什么都写不出来,满脑子都是六年前认识陆深时发生的一切。那个好像没什么阴暗面的总是明亮的人,如今却要依赖照明的灯才敢独面黑夜。陈姨说他彻夜都不关灯,林睿说起他出意外那晚家中先被断了电,不难猜到他会在夜晚忍受着什么样的精神痛苦。
每想到这,她就再写不出辞藻讲究的句段。
故事远没有真实的人生残酷,故事永远可以制造机缘和奇迹,但人生只有发生后的无条件接受。就好像每一条曲折的路,都不一定有最终的指向。痛苦可能无意义,不为成就另一种圆满。
突然间,彷佛听到一瞬的沉闷的声响,李南栖看见眼前本还亮着灯的房屋顷刻间黑暗下来,就连泳池旁的路灯也一并熄灭。
好像除了她屋里的灯,之外的一切都遁入黑暗。
这里隐蔽的私密性,令此刻的黑暗格外昏黑,附近的路灯照不进光亮,月光微弱也无济于事。
李南栖猛然站起身,赤着脚从客屋跑了出去,期间几下踉跄着,然后摸黑一路冲到陆深所在的二楼卧房。
她推开门,在被窗帘遮盖下更加黑暗的房间里,听见陆深紊乱而惊慌的呼吸声,他不停地喃喃喊着什么,但好像惊惧攥住了他的声音,没有发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李南栖的视觉渐渐适应了黑暗,循着他的身影,走向他的身影所在的床边。
她看见他躺在床上,手脚挥舞着,整个人挣扎着,却又好像被不存在的力量束缚在原地,僵硬地不住地扭曲着,随着他喊叫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的手上的击打也开始攻击向自己。
李南栖辨别出他的所在,扑在他身上替他挡开打向自己的拳脚,他的动作很大,沉闷一声,拳头砸落在她的身上,她忍着疼,伸手找到他的面容,手中触摸到他脸上和脖颈上不平整的瘢痕,和他额头淌下的汗,然后捧着他的脸,低头贴近他。
“是我,陆深,是我,醒醒,你醒醒。”
她喊着,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很快镇静起来,“是我啊,我是南栖,我在这里。”
身下的陆深听见了她的声音,感觉到她的温度,似乎逐渐平静了下来,手上攻击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只剩下身体微微颤抖着。
他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背上,让她紧贴在他的身上,他似乎在她身上汲取她的气息和拥抱,似乎在分辨脑海里和现实里的区别。
直到很久后,他好像清醒过来,人也不再发抖,而恢复的理智,却让他猛然松开了环抱住她的双手。
他向后靠了靠,微微转过脸后说:“对不起。”
李南栖也站起身,离开他的怀抱,“应该是跳闸了,你知道电箱在哪吗。”
陆深说:“知道,我去就好了。”
他站起身,身体却虚晃了一下,李南栖上前撑住他的手,又触到他手臂上的不平整,陆深连忙将手抽走,然后扶着墙让自己站直。
“我不是怕黑,只是突然停电的话…不适应。”
李南栖“嗯”一声后就没说什么。
她想起身上的手机,拿出来打开手电,刚刚要抬起来给他指路,却被陆深伸手压下,让手电只照在他们两脚下的路。
“我跟你一起下去找。”
李南栖说着,准备先一步走在他前面,让手电只照在自己身下,却在抬脚往前的时候,突然因疼痛闷声喊了一下。
陆深走上前,扶住她低下的身体,问:“怎么了?”
李南栖把手电照在感到疼痛的左脚上,看见脚下正流着血,想来刚才一路过来踉跄间可能踩到了什么锋锐物。
“看起来伤得不重。”李南栖抬起身,然后踮着脚一瘸一拐地要往楼下走。
陆深的手还是拽着她,然后将她一把抱起来,她慌乱中,一手伸着环过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一直对着她身下的路。
“我知道包扎伤口的药箱在哪。”
他带她下了楼,她努力照着每一节台阶的路,然后被他抱着放在最后几节台阶上。
李南栖还要伸手帮他照明,他说:“不用,就在附近,我摸黑找得到。”
没一会,他摸索间找到了电箱的门,打开后摆弄了几下,屋内滴得一声响起来,附近厨房里的冰箱也发出嗡嗡的电流声。
陆深伸手打开一层的照明,李南栖低下头,没有去看他显露在光照下的面容,只是将手机上的手电关掉。
陆深又去旁边的储物间翻找了一遍,然后拿了白色的药箱出来,取出纱布和碘酒,坐在李南栖身前,低头帮她处理伤口。
这是李南栖第一次正面看他。
他还是穿着长袖的睡衣,将胸前遮挡得严实,给她涂抹碘酒的是左手,右手缩进了袖子里,不自然地握着拳,可以看见手指萎缩的扭曲,而左手臂上的袖子被掀起,则显露出明显烧伤的疤痕,低头间,也可以看到他脖颈连着面颊的扭曲。
陆深好像感到她的目光,“别看了,再看说不定会做噩梦。”
他的话像调侃,但李南栖讨厌他这样的口吻。
她没有像刚才那样移开视线,“因为我知道你不想我看你,我才会避开你。”
陆深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又继续涂抹着碘酒。
因疼痛,李南栖的脚向后缩了缩,却又被他伸手捉住。
“忍一下。”他说,语气里好像不自觉流露温柔。
他帮她止血,处理好伤口,简单包扎后,将剩下的药品收进药箱,这期间他才伸出他的右手,看起来没什么用力的问题,只是好像无法完全伸展开,微微蜷缩着。
李南栖伸手,捧在他的左脸上,他愣了愣,但低着头,没有顺势抬起。
“你知道吗,我很想你。”
陆深还是低头:“就算看见我,你也不会联想起我从前的样子了。”
“你就在我眼前,我干嘛要联想以前。”
陆深抬起头,看着她,他的一半完好的脸躺在她的手里,另一半完全变形的面容显露在她的眼前。”
但李南栖只是看着他,眼神里毫无波动,像从前那样只是看着他。
她看见陆深闪烁的眼神,“你真可笑,好像期待我露出觉得可怕的表情。”
李南栖将手移开,流露出愠怒来,“在你看来,我是这样的人。”
陆深无法接受她的目光,低下头去,慌乱地将药箱合起来,然后背身朝放药箱的储藏室走去。
他边走边说:“你回去休息吧,已经没事了。这是老房子,有时电压不稳。”
但李南栖没有动,一直等他从储物间回来,她指了指自己的脚,“难道让我走回去。”
陆深愣了愣,为她玩笑的语气,以及她此刻伸手示意他该像刚才那样抱她回房。
他闪躲过她的视线,将她抱起来,推开后门,带她朝客屋走去。
李南栖自然地环抱过他,“不然你在我这休息好了,这里是新建的,电箱是单独的对吗,它一直没有断电。”
陆深叹口气,故意冷淡道:“孤男寡女,你是这样随便邀请男人进你的房间吗?”
“你好像没进过一样。”
陆深装作听不懂,“我不知道李小姐这么开放。”
李南栖生起气来,故意说:“是,反正我们从前也没做过,现在不然把该做的都做了。”
陆深一顿,不回应她的视线,也不说话,只是进屋将她放在床上。
他低头看见一地的狼藉,刚才她大概因慌乱,撞掉了桌上的电脑,线缠绕在一起,又撞掉了书,它们跟她没来得及穿上的拖鞋一起凌乱地摊在地上。
他低下身帮她将书本和电脑都捡起来,然后在桌子上放好,又把鞋子拿起来,放在她的床边。
“晚安。”他还是垂着头说,然后往屋外走。
李南栖说:“晚安,陆深。”
好多年了,没有这样叫他的名字,陆深的脚步微顿后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应。
李南栖忍了很久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怎么会认为她会感到可怕。
她只是心疼,却害怕他把她的眼泪当作怜悯,于是她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表露暧昧不明的怒气,那些瘢痕好像也留在了她的心里,好像她的心也被灼痛,整颗地拧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