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最近的情况……”主治医师预备说些什么，却瞥见低头不语的小姑娘以及在一侧紧张万分的男人，话到嘴边转了个弯，“不要受太强的刺激就好了，情况还是很乐观的，病人和家属都不用太过紧张。”

朵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念又想起什么，小心询问：“徐叔叔，我是不是不需要那么严格的忌口了……”见医生和父亲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她又垂下头解释，“我妈妈总是不让我吃这吃那的，有时候人家好心给我尝一些东西，我都不敢吃。”

徐医生闻言，笑着解释：“忌辛辣油腻与饱食过饥，有些东西可以适当吃一些，不用太严格苛刻自己。”

朵芝“嗯”了一声，心里有点乐滋滋的。

过几天她就偷偷去陈叔叔家蹭饭，和瑞骞哥哥在一张桌子上一起吃饭！

徐医生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片子，抬起头严肃道：“当然，目前最好的治疗手段还是手术，病人的心脏配型并不常见，一有消息，医院会通知监护人的。平时多加注意，一般不会出现大问题。”

朵晖听得认真，连声说“好”。

见徐医生欲言又止，朵晖犹豫了一会儿，弓着身子对女儿和声细语道：“朵朵，先去外面等一下爸爸，爸爸很快就出来了。”

朵芝眨了眨眼：“好。”

医院一向以简单的白色为主，既苍白又圣洁，从来这的第一天开始，赵兰葶就是这么告诉她的：“朵朵不要怕，医生都是天使哦，他们能救朵朵”。

朵芝退出诊室，靠在墙面上，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覆在心脏所在的位置。

明明在跳动啊，怎么会是不完整的呢？

她垂下手，抬眸遥遥望去，对面是专门为急危重症开设的大楼，手术室的灯常年亮着，每次来这都能透过窗户听到楼外急救车的滴滴声以及急救室里肝肠寸断的哭声，她似乎还能想象到那个画面，电视剧里不都是那么演的吗？

家属跪在地上求医生救救自己的孩子，可医生遗憾地宣布：“我们尽力了，请您节哀顺变。”

“啊——”

随着一声惨叫，朵芝收回视线。

跌倒在地的是一个刚来实习的小护士，大概是刚刚推着送药的小车，一个趔趄没注意便翻了车，连带着摆在小车上的药品也散落了一地。

走廊里大多是扶着病人的家属，这会儿心态也不太稳，心有余力不足地探视了一番，也只敢怯怯地看着。

“……”

小护士暗叫倒霉，恨不得捂住脸钻进地缝里。

她正埋着头捡东西，一双白嫩纤弱的小手映入眼帘。

小护士怔了一秒，便看见一个玲珑小巧的女孩子，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东西，然后甜甜一笑：“姐姐，你数数看有没有少的。”

“谢谢你啊，小妹妹。”小护士感激不已，对这个小妹妹好感爆增，特别是对方还叫她姐姐，不知道比那些没礼貌的熊孩子好多少倍。

朵芝笑：“没关系的。”

“朵朵？”朵晖从诊室出来，一时没看见女儿的身影，便急切地喊了一句。

朵芝迅速回头，朝朵晖小跑过来：“爸爸，我在这。”

朵晖松了口气，但转而一想小孩子天性爱玩，待在外边无聊才跑远了一点，便收敛了担忧的神色，摸了摸女儿的头：“中午想吃什么，妈妈已经在等我们了。”

“辣的。”朵芝转了转眼珠子，虽说是开玩笑，可分明流露出一点真切的期待来。

朵晖挑眉：“不怕妈妈生气了？”

朵芝吐舌：“怕的。”

眼见着这对父女走远了，小护士的思绪也飞到了远方。

“喂，晓芋，看什么呢？”同事不知何时走到了她旁边，见她走神还唤了一声。

“嗯？”名为晓芋的护士回过神来。

同事顺着晓芋的视线看到了那个小姑娘。

她和晓芋不一样，刚入职三个月，她已经见过那女孩两次了，而且带他们实习的医师顺嘴提过几句，她自然知道人家小姑娘的情况。

“那个小妹妹挺可爱的，”晓芋咧开嘴笑了笑，“嘴又甜，要不是她走得急，我可得买几颗糖奖励奖励她。”

同事啧了一声：“人家可不会要你的东西。”

晓芋疑惑：“为什么？”

同事似是有不好的回忆，闷闷叙述：“这个小妹妹有先天性心脏病，父母管得严，上次我和玲玲分块橙子给她吃，结果被她妈妈臭骂一顿。”

晓芋不掩惊讶之色，但这种病在临床上并不罕见，联想到刚刚女孩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以及手腕处青紫色的血管，她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听见同事抱怨一般的话，她顺嘴道：“谁叫你给人家小妹妹吃的？”

“我想着橙子能有什么坏处？而且就一小块，她妈妈看着挺温柔的，骂起人来简直比我们科室的主任还尖酸刻薄。”

晓芋拍拍她的肩，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反驳她的话：“为人父母嘛，我们作为医生要理解他们的心情，更何况这种病的确足够让任何一对父母提心吊胆。”说完她便推着小车，笑着打招呼：“我去送药了。”

-

餐馆内，赵兰葶和赵一炜老早就在等他们了。

一看见他们俩，赵兰葶就问：“怎么样？还行吧？”

朵晖让朵芝挨着自己坐，随后才点点头：“当然。”他回答得很简短，也瞬间让赵兰葶哑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着急，尤其是还当着女儿的面。

“吃饭吧。”朵晖先开口。

朵芝也接茬：“妈妈我想吃水蒸蛋。”

赵兰葶闻言，开心地拿起舀勺：“行，妈妈给你盛。”

吃过午饭，朵芝随赵一炜一同回学校。

赵一炜想在小卖部买冰可乐，朵芝跟在他后面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的矿泉水，前者拉易拉罐的动作一顿，指出：“换一个吧？”

朵芝：“我就拿着，等会儿它就不冰了。”

赵一炜不像赵兰葶那般严格，仰头喝了口可乐。

朵芝紧紧握住那瓶矿泉水。

俩人到教学楼的路上要经过操场，这会儿高一的新生还在军训。

九月份的太阳并不逊于六月的炎热，朵芝撑着伞，鼻尖有些冒汗了，转头往操场望去，一排排站如钟的军姿又叫她莫名心虚。

一周的军训已经接近尾声，明天就开始正式上课了。

赵一炜随意地扫视一眼，忽然推推朵芝的手肘。

朵芝：“？”

赵一炜神色忽而有些不自然：“你们班那谁叫什么？”

朵芝一脸无语：“谁啊？”

赵一炜：“就那个叫什么菡的啊。”

朵芝模糊的记忆里忽然闪过一张高傲英丽的脸，若不是赵一炜此刻提起，她恐怕也是脑袋一片空白。

赵一炜还在自顾自说着：“她前几天撞了我还泼了我一瓶水，我觉得她还挺有意思的。”

朵芝大吃一惊：“你不会是想泡她吧？”

赵一炜没否认，只是挑眉：“我得让她知道什么叫一中校霸。”

朵芝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的哥哥诶，您别闹了，好好学习争取毕业不行吗？非要再留级一年是吧？”

“我说要和她谈恋爱了？”赵一炜一脸无辜。

朵芝撕破他的脸皮：“我呸！你从小到大不都是这样的吗？找一万个理由接近人家，结果不到一个月又把人家甩了，我告诉你！你这种行为很缺德！”

赵一炜敲敲她的脑袋：“哥得让你知道，暗恋是没有用的。”

朵芝：“……”

下午的最后一次军姿，众人都绷着背站直了，生怕松懈的那一秒不够畅快似的。

最后，教官低头看了一眼秒表，下令：“休息十分钟，接下来我们唱军歌。”

队伍中又是一阵欢呼声，一般到了这个时刻，就可以解散吃饭洗澡了。

新生们脸上还流淌着汗水，纷纷到阴凉处拿起自己的水壶，咕噜咕噜一大口水往喉咙里灌。

闲聊之际，当然也有目光所聚之处。

陈牧允安然地喝了一口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而上下滚动，晶莹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滴落，勾勒出的弧度带了点少年的青涩诱人。

这样的光景落在旁边几个小女生眼里，脸“唰”的一下都红了。

当事人浑然不知，只觉得壶中水不够，要去旁边的饮水机重新打一壶。

他迈开步子，下一秒，一道阴影落下，映入视线的是小姑娘清甜软俏的小脸，素白的小手掂起一瓶矿泉水，冲他莞尔。

“喏。”朵芝刚刚从小卖部买的矿泉水，这会儿不至于冰得咯牙。

陈牧允潋滟的眸子在她身上流转了一会儿，只觉得他们还处于吵架的阶段，面前这个人肯定生了他的气。

可现在，是什么意思？

“再不喝的话，就不冷了。”朵芝提醒。

陈牧允沉眸，看她装作没事人一样，最终还是接过了那瓶水。水的温度微凉，他不自觉舔了舔唇。

算了，她先来和好的话，那就给个台阶下吧。

朵芝深吸一口气，语气带了点小心翼翼以及不易察觉的示好：“那个，你也可以给我买酸奶，我会喝的……”

她的眼睛像是纯涩的杏子，眉毛淡淡似烟，是新月的形状，说话的语调也软软绵绵的像朵云。

果真如老陈说的一样——

“这小姑娘主动来示好，咱哪舍得拉下脸拒绝人家呐？”